第2部分(第2/4 頁)
搶救十個小時,終於保下一條命,但深度昏迷。我向學校承認,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玻璃,願意接受處分。”
“你傻啊,為什麼不說是玻璃自己掉下去的呢?”
“嗯,很多年後,我也有過後悔,為什麼要承認?不過,幾個男生都看到了,我可以讓他們保守秘密,但能保密多久?總有人會洩露出去的。被玻璃砸到的女生,是隔壁班級的,我不認識她——我是北京市三好學生,學校裡沒有不認識我的,這也是我不敢撒謊的原因。”
車後響起連綿不斷的喇叭聲,路口早已變成綠燈,“馮唐”才重新開動。
“後來,那個女生怎麼樣了?”
“植物人。”
“你家賠錢了嗎?”
“女生家裡開出五十萬的條件——二十年前,一筆鉅款。雖說,那年頭醫藥費不貴,但對方計算了未來五十年的治療與護理費,還有整個人生被毀了,無論如何,我接受。”
“你父母呢?”
“九十年代,我爸的中央部委是清水衙門,我媽在醫院還沒流行拿紅包,實在湊不出五十萬,最後咬牙賣掉四合院,全家搬去回龍觀。搬家前一晚,七十歲的奶奶死了。醫生說是腦出血。爸爸卻說見到了吊在大槐樹下的爺爺,奶奶是捨不得離開地安門呢。”
人說地安門裡面,有位老婦人,猶在痴痴等。
“馮唐”繼續平靜地說:“快要中考了,學校只有一個保送名額,原本留給我的,直升北京最重點的高中。出了這樣的事,名額自然給了別人。而我嘛,志願沒填高中,怕是將來讀大學家裡負擔不起。我進了西城區的商業職校。至於,被保送去重點高中的那傢伙,而今已是個大人物了,常在中央一套的兩會新聞見到他。”
“你是說,假如沒有那塊墜落的玻璃,今天那個大人物,就是你啊?”
“我一直,夢見那塊玻璃,依然在教學樓的五層,完好無損地嵌在窗框。夕陽照射在玻璃表面,映出十六歲那年的臉。”
我不太會說安慰人的話,默默看著車窗,北京街頭綻射的燈光,映出自己的眼睛,忽然覺得好年輕。
“離開地安門,不到一年,我爸就出事了。”他像說一樁無關緊要的事,如此平靜,“他每天騎腳踏車上班,以前十分鐘就能到,但從回龍觀進城,就得一兩個鐘頭。有天早上,記得是清明節,他被一輛土方車帶倒,整個人捲到車輪底下,被碾成了肉燥子,你肯定吃過吧?”
車輪底下華麗麗的肉燥子,又聯想到爆肚黃喉之類,我有種嘔吐的感覺,搖下車窗,讓風吹亂我的長髮。
“爸爸死後,媽媽得了抑鬱症,再沒心思做醫生了,提前病退回家。沒過兩年,她查出了乳癌。晚期。我十八歲那年,她死了。”計程車已開上東二環,“還想聽下去嗎?”
“想。”
“我媽剛下葬沒幾天,我從商業職校畢業,國營單位包分配,進了西單百貨做營業員。不久,商場效益不好,三分之一員工下崗。我在家閒了一年多,花光所有積蓄,才重新出來找活幹。呵呵,我幹過各種工作,運貨員、維修工、值班員、推銷員。可是,每一樣都不長久,最後湊了些錢,開起了計程車,那是五年前的事。”
“說說你遇到過的有意思的事?或者——令人難忘的事?”
我怎麼說得像個小學作文老師?抑或電視節目上的夢想觀察員之類的裝逼犯?
也許,我是在羨慕他。所謂作家,時常被迫地需要去尋找生活,而計程車司機們,每天就在生活之中。
“不值一提。”
其實,他是欲言又止,區區四字,千言萬語。
“平常你也喜歡像這樣跟乘客聊天嗎?”
“不,我從不跟乘客聊天,差不多一句話都不說,除非有人主動提問。”
對不起,別再說什麼緣分,後背心要起雞皮疙瘩了。
“馮唐”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裡話,說:“今夜,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怎麼了?”
“與你無關。”
他讓我吃了顆軟釘子,好吧,這確實不是計程車司機的服務範圍。職業習慣,我隨口提了另一個問題:“那你現在愛讀什麼書?”
“《凡人修仙傳》《鬥破蒼穹》《慶餘年》……你不是推銷員吧?”
“哦。”
“你是哪的人?”
“猜?”
我沒有逗計程車司機玩的惡習慣。但,這哥們太令我著迷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