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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府
吳府並不大,伺候的下人也不多,各個院子所栽種的花木也是尋常能見到的,實在太過素簡,就連主子所穿所用的都不甚華貴,大抵和吳大人是左都御史有關吧。
白天倒還好,丫頭婆子往來拾掇花草,擦洗廊子,還算有人氣兒,一到了晚上,整個府宅就顯得空蕩蕩的,只能聽見風的呼嘯聲和草叢裡小蟲的鳴叫聲,淒冷月光照在青磚碧瓦上,徒然添了幾分陰森鬼氣。
府裡的忌諱很多,除了話不能亂說,地方也不能亂去。
頭一個是大人的院子,那兒常有朝廷重臣和皇上身邊的心腹進出,裡頭的信件奏疏十分要緊,除了從寒水縣來的老管家能進去清掃送茶,誰都不能踏入一步,就連最得大人歡心寵愛的翩紅姨娘都不能進去。
第二個就是夫人李明珠住的院子,與其說她是夫人,倒不如說是囚徒,瘋瘋癲癲的,成日家說府裡有鬼,吊死的,舌頭伸得好長,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大人嫌她煩,就將她關在小院裡,拿鐵鏈鎖著,每日讓下人給她送口飯罷了。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油燈,很昏暗。
金爐裡點了能讓人心神安寧的水沉香,嫋嫋娜娜,飄散在陰冷的各個角落。屋裡的陳設簡單,大抵最華貴的,就數案桌上擺的紅珊瑚了吧,那是皇上去年賞的。
床上躺了個六歲左右的小孩,樣貌俊美,左邊臉蛋兒上有道兒擦傷,不太嚴重,他睡的很沉,唇角還帶著抹笑意,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吳遠山坐在床邊,微笑著看兒子。
他用溼帕子輕輕地擦拭兒子臉上的傷,動作溫柔。沒錯,麒麟就是他派人綁來的,他曉得沈晚冬每年這天都會帶著麒麟去給戚氏上墳,所以早在半個月前,他就開始準備,讓心腹蹲守在陵園附近,時刻注意著孩子的蹤跡。
吳遠山從旁邊的矮几上拿起面鏡子,藉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瞧。他樣貌依舊俊美,大抵因為沒了根,肌膚細膩得很,活像個娘們。只不過,連他自己都能瞧得出來,眉梢眼角似乎帶著股陰鬱狠毒,呵,前幾日皇上跟他開玩笑,說:愛卿而今怎麼長得和唐令越來越像。
他笑了笑,奉承了幾句,可縮在袖中的手卻不住地顫抖。
大概,只有一直給皇上作棋子,一直羅織罪名,一直看著高官顯貴家破人亡,才能稍微讓那顆冰冷的心暖些。
吳遠山抬手,食指劃過自己的眼和鼻樑,垂眸看向麒麟。其實用不著什麼滴血認親,孩子和他實在太像了,就連睡姿都一模一樣。當年爹爹自盡前,曾留下封遺書,交到了翩紅手上。
爹爹說,他見到了麒麟,孩子大抵是吳家的種,你日後要仔細查查。
吳遠山冷笑了聲,手隔著衣裳在大腿根那兒摸了下,眼中的痛苦和怨忿之色甚濃,當他看向麒麟的時候,又滿是慈愛歡喜。
老天爺終究沒有太過狠心,給他留了麒麟。
正在此時,床上躺著的孩子發出哼唧之聲。
吳遠山一驚,忙將事先準備好的假鬍子貼在下巴周圍,他放下鏡子,湊到麒麟跟前,輕撫著孩子的臉,壓低了聲音,柔聲道:“醒了麼?”
麒麟睜眼,瞧見面前有個大鬍子男人,他嚇得尖叫了聲,眼中的畏懼之色甚濃:“你是誰?我二孃呢,弟弟呢,張嬤嬤呢?”
吳遠山從矮几上拿過盤燕窩糕,討好般地送到孩子嘴邊,哄道:“餓了吧,這個可好吃了。”
“我不吃!”
麒麟揮開燕窩糕,怒道:“我要回家!你知道我爹爹是誰麼?他可兇了,會打你的!”
“呵。”
吳遠山鄙夷一笑,爹爹?說的是榮明海那黑鬼麼?他真的想打一巴掌這小子,你爺爺當年就是被你這位養父暗中逼死的,而今,你竟認賊作父!?
“我和你爹是好朋友呢。”吳遠山溫柔一笑,並未將惱怒掛在臉上。
“你胡說。”
麒麟扁著嘴,氣道:“既是我爹的朋友,那為何讓人將我綁來?”
“你小子倒是蠻聰明。”
吳遠山寵溺地輕撫兒子柔發,瞧見兒子厭惡地閃躲,他輕嘆了口氣,莞爾淺笑,柔聲道:“你爹爹是安國公榮明海,對不?你二孃叫沈晚冬,你還有兩個弟弟呢,你瞧我說的對不對。”
“嗯……”
麒麟有些猶豫,這個大鬍子叔叔確實說對了。
“你爹嫌你舅舅老是逼你認字寫字,怕你累,就讓你在叔叔這兒歇兩天。”吳遠山繼續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