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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也便失去了原有的殘酷意味,成為了一個頗具喜劇色彩的詞語。可對於路知意來說,它一點也不好笑。勞改犯三個字,意味著她的父親在坐牢,在服刑,在接受來自命運最嚴苛的懲罰,在時刻忍受與至親分離的苦痛。後來呢?後來,站在一眾探尋的目光裡,路知意把作文紙撕了。班主任欲說點什麼,收拾這爛攤子,可她趕在她上臺之前開了口。手裡用力地攥著那把碎紙,嘴上輕描淡寫,&ldo;我爸爸是個勞改犯,在坐牢,過失殺人罪。死的是我媽。&rdo;&ldo;……&rdo;就連班主任都忘了說話。&ldo;他以前是村支書,老好人一個,冷磧鎮家家戶戶出了事他都第一個趕到。修路他參與,報酬都分給村民。人家打架他出面,最後被誤傷到頭破血流的也是他。鎮上有人借錢開養豬場,結果那年夏天豬鏈球菌爆發,沒一頭剩下,十萬塊,他攢了一輩子的積蓄,就那麼笑著跟人說:不用還了。我媽說他是傻子,好人二字,大抵都和傻脫不了干係。&rdo;&ldo;他當了半輩子村支書,人人都說村官油水多,可他一個子兒也沒存下。家裡的電視機用了七八年,壞了無數次,我媽要買新的,他一個人搗鼓半天,非說還能用,結果轉眼就給鎮上的孤寡老人買了臺去。鎮上的孩子偷了我媽過年醃的臘肉,那是我媽準備拿去市場賣的,我爸說小孩子,不礙事,誰吃了不是吃。他倆總吵架,吵了大半輩子。&rdo;&ldo;我初一那年,他去山上監督工人修路,有人受傷進了醫院,他趕回家拿錢給人墊著。結果回家的時候,家裡多了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打了個照面,急匆匆跑了。我媽拉著他不讓他追,他急了,猛地一推,我媽從二樓摔下去,頭朝地,當場死亡。&rdo;教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看著她。路知意低頭,攤開手,那堆碎紙被她手心的薄汗浸染,溼乎乎的。她笑了笑,說:&ldo;我爸是個勞改犯,有人說他殺了我媽,心狠手辣。&rdo;抬頭,她環視一圈,平靜地說:&ldo;可我知道,我愛他。&rdo;《我的父親》,這就是她的作文。第一次觸及這個話題,大抵也是人生裡的最後一次。她帶著報復心理,像是《基督山伯爵》裡寫的那樣,完成了一場自我復仇。寂靜的教室裡,就連三十來歲的班主任也怔在原地。次日,她去鎮上的理髮店剪了一頭板寸‐‐眾人口中的&ldo;勞改犯&rdo;髮型。鏡子裡,理髮師手持剪刀,遲遲下不了手,再三詢問:&ldo;……真的要剪?&rdo;她言簡意賅,&ldo;剪。&rdo;細碎的髮絲落了一地,鏡子裡終於出現瞭如今的路知意。他在那銅牆鐵壁裡,她在這高原小鎮上。他的世界夜夜燈火通明,她便在這廣袤山地間陪他,摸摸那頭扎人的刺蝟頭,她閉上眼,恍惚間記起兒時他總這樣摸她的頭,叫她知意,知意。c黃上,路知意看著那片月光,很久很久也沒有閤眼。她知道做人不能太虛榮,說謊的人沒什麼好下場,可面對趙泉泉的刨根究底,她終究是難以啟齒,無論如何說不出勞改犯三個字。事隔經年,她也變成了膽小鬼。週日下午,路知意繼續給問題小孩補課。共享單車真是一件神奇的發明,省了地鐵費用,還能強身健體。她一路騎到陳郡偉家裡,面上紅撲撲的,跟客廳裡的漂亮媽媽打了個招呼,揹著書包就進了小孩房間,切入正題。小孩還是一如既往的懶散,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用心聽,多半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周的隨堂測驗,他考了七十一分。漂亮媽媽端著剛切好的水果進屋時,面上洋溢著顯而易見的喜悅,不住地感謝路知意,&ldo;都是路老師的功勞。&rdo;&ldo;這是小偉今年考得最高的一次!&rdo;&ldo;路老師,來來來,吃點水果。&rdo;最後,漂亮媽媽喜滋滋出門去了,&ldo;不打擾你們,不打擾你們。&rdo;路知意直覺有詐,扭頭去看陳郡偉。小孩漫不經心靠在椅子上,斜斜地朝她看過來,&ldo;有什麼問題就問,別跟我眉目傳情。&rdo;她直截了當發問:&ldo;你想通了?&rdo;&ldo;想通了?&rdo;小孩笑了一聲,湊過來,饒有興致,&ldo;路老師,你猜猜看,要是這次我考了七十一分,下次八十分,九十分,最後期末考試一分班,一打亂座位,我就被打回原形,繼續考個位數,我媽會怎麼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