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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合川會館白木刨就的小桌上寫下的“民不聊生”四個墨筆字,當中的兩個字模糊了,只剩下兩端兩字。這兩字正寫在船身上。
合川死牢中,與大哥盧志林各自在掌心寫下的“生”“民”兩字,脫離死牢後,顛倒順序重新組合成另一個片語,這片語正寫在船身上。
辛亥年追隨孫中山獻身那場革命後,從“三民主義”中認定的願為之獻出一生的那一個“主義”,正寫在船身上。
盧作孚一遍又一遍地讀出這兩字,捎帶著認清了除這兩字外,船體上還標明瞭一年前去重慶碼頭調查川江外資華資各家輪船時均未見標明的——“載客量”,這才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岸邊的泥沙,走過12年前由上海回合川,因為沒錢扯船票、中途舍船登岸的那一處宜昌荒灘,走向泊在那一隻囤船邊的這一艘船。
孩提時只在洋船上見過的“車鍾”,此時就在眼前,陽光將它鍍一層金。孩提時只見洋船長一推便加速的手柄,此時就握在掌心,盧作孚便這麼一推——“全速”。孩提時一聽不忘的鈴聲,此時丁零聲真真切切地在盧作孚耳畔響起。緊接著,又聽到艙外某處一聲鈴響。
處女航的輪船的駕駛艙中,頭一回擔任大副的單子聖望著盧作孚笑。盧作孚似孩提時失語,多少話堵在嗓子眼,卻發不出一聲。他繞過大副,跑出艙外。他聽清了第二聲鈴響發自船底層某處,三步並兩步跑下舷梯,在底層過道上,頭一歪,看到了輪機艙。艙中,有一隻與駕駛艙一模一樣的車鍾,一隻戴著油膩手套的手,正同樣一推,將指標推到“全速”。震耳欲聾的發動機聲響起。輪機艙中一左一右兩臺盧作孚自己在上海時跑了百十趟才選定的“賓士”發動機開始轉動。
此時,輪機長回過頭來,滿面油汙,望著盧作孚。
盧作孚向輪機長大聲叫好,發動機聲中,對方聽不清。盧作孚向輪機長豎大拇指,對方也向盧作孚豎大拇指。
“寶錠!”盧作孚一聲歡叫,從“失語”狀態中跳出。
“民生”輪分開洪波,向上遊駛去。
“這一趟走上水,進了湖北宜昌段,聽老船工說,鬧匪最兇的,就在前面!”寶錠說。
“不怕他!我們有人帶槍護航!”盧作孚昂頭向船頂甲板望去。
一名英氣勃發的軍人昂首站立船頭。右手緊按住腰間手槍,帽簷下陰影中的雙眼,正注視兩岸。
盧作孚笑著點頭:“去年訂這船時,我把四弟託付給代英!”他感嘆道,“想不到,今天這艘船,保駕護航,全虧有了他!”
盧作孚內心其實充滿隱憂,一路上默默地望著江面上映出的船頂上帶槍軍人的倒影,心中暗問:“四弟,你一條槍一個人,這一段,那滿江土匪,你能對付得了麼?”
“下錨!”黃埔軍校四期畢業生盧子英從頂層來到駕駛艙,一聲令下。
單子聖望一眼身後的盧作孚。
盧作孚默默點頭。
單子聖搖響車鍾,輪機聲弱了下來。單子聖明白,船已進入水匪出沒頻繁、上水下水行船屢遭打劫、殺人毀船慘禍時常發生的這一段,盧作孚早對眾人有言在先:“把舵行船,由單子聖負責。操縱輪機,由寶錠負責。防匪保安,聽盧子英的!”
可是眼前,上不見天,下不著地,前不見村,後不見鎮,莽蒼蒼的一灣水面,孤零零的一艘小船,就這麼停在水灣當中,這算什麼兵法?——船上眾人不說,盧作孚也不問。四弟自幼身上就有一股戰將英武之氣,似頗得父親說過的那位曾在安南與法國人打仗的叔祖的隔代遺傳,何況這一年來又進了當今中國第一軍校的黃埔,黃埔學生兵的軍威,早有所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實此時此地,就再要懷疑,又上哪兒去找槍找人來為這一艘彈丸小船護航?
夕陽落入峽口洶湧的洪波,這一灣水色一轉眼便由金變銀。盧作孚望著怪石崢嶸的岸邊,白天在岸邊時隱時現跟了一路的、那個分不清是豺狗還是人的暗影,此時已不見去向。也許這不祥的尾巴已被我的民生輪甩掉了——但願!
“二哥,船上還站得有個背梆梆槍的!”岸邊怪石後,有人低語。他是水匪“瘦猴猴”,天生不瘦,餓的。
“盒子炮!”被稱作“二哥”的這一個,從江水磨穿的石孔中望著水灣當中那條船,糾正道。川江一帶,稱長步槍為“梆梆槍”,與駁殼槍——“盒子炮”是有區別的。
“這船,還搶不?”眾水匪問。
“問我?”二哥反問眾人。
“二哥,不問你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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