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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廟祭祀至聖先師,朗聲道:“民十四秋,為學生盧作孚創辦之民生公司募股事——合川舉人向大足舉人敬酒!”
說罷,他硬生生跪下,將酒捧至大足舉人面前。
大足舉人心頭那一份快意,直如自身已化作《七俠五義》中快意恩仇的豪傑,他看定膝下的石不遇,字字分明地說:“石不遇啊石不遇,你也有今天!”
“有今天就有今天!”
“你可知孟生我為何要你石生敬酒?”
“你不為飲酒,只為吃醋!”
“還敢嘴硬!”
“你可知我為何向你敬酒?”
“嗯?”石生這一反問,竟問得孟生一愣。老實說,孟子玉本意只要石生敬個茶低個頭便算了事,見石生竟下跪敬酒,孟子玉大出意外,這時被石生一問,才恍然大悟,“莫非石生是為了你那……”
“是也,正是為了我那學生!”合川舉人也毫不含糊,雙目圓瞪,倔強回應。
物極必反。人間多少物事,都跟戲臺子上差不多,每每行至極處,陡然一轉身反轉過來。其動因往往只是一句喚,一聲哭,或竟是今天在川軍28師演武場涼棚中合川舉人這一跪。
“我是不是有點瘋?”認了那一股後,孟子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小聲問走進涼棚的陳書農。
一年後,民生股份有限公司股東孟子玉向石不遇說起導致他當場決定認股的原因時,依舊搖頭直笑:“我的老冤家石生你都能放下前嫌、抹下老臉,硬生生屈下膝蓋相求於我,還不全是為了你那學生盧作孚?這個盧作孚,酷似當學生時的你我,更遠勝過你我。甲午之恥,庚子之恨,這一路過來,往事哪堪回首?結伴進京公車上書之願,川省保路同志之志,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樁哪一件在你我手頭做成了?看眼下,白鬚過胸、黃土過膝的你我,又怎能讓日後一定能做成你我一生理想的、甚至能承載這個國家明日希望的學生,因為我們的一己私仇而受挫?”
那一天,陳書農也認了一股,說起動機,這位川軍師長像他手頭的那杆新式步槍一樣直來直去:“民國十五年秋,敝師正駐防合川,盧作孚先生髮起民生公司,敝師長認定盧先生實在是一個有守有為的人,乃率先贊助,入股,同時又勸導各將領幕府入股。”
合川藥王廟年代久遠,不過近些日子來煥然一新,門口新掛了牌,是合川著名書法家何靜庥魏碑體書“民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這天,藥王廟前,曲先生正激動地向眾股東宣讀著盧作孚從上海拍來的電報:“……功率112馬力,速率14。8公里,總噸位70。6噸,長22。86公尺,寬4。27公尺,深1。52公尺……”
“麴生,你這外國一米是多長,敢比我中國一丈還長麼?”舉人問。
“石生,3。3333米才相當於中國一丈。”
舉人得意地說:“我中央大國,豈是周邊的蠻夷洋國可比——隨便一丈,比西洋三米都長!”
麴生讀完電報:“我民生公司第一艘船,定名——民生!”
九死
明日天一亮,就要闖青灘,據幼時曾隨寶老船出小河進大河下岳陽進洞庭拉過一船紙扇、紙傘貨的寶錠說——大郎二郎不是灘,青灘才是鬼門關。盧作孚知道,繼大足刑場、合川死牢後,自己最大的一回生死劫,就在明天。比頭兩回更令盧作孚感覺沉重的是,這一回,擔在自己肩膀上的,是一艘船、一船人的生命,是一個實業、一群股東的生路……
1926年6月初,“民生”輪船在上海下水,濺起渾厚濃重如油畫的江水。訂購輪船後,先期從上海趕回合川創辦民生公司電水廠等各項事業的盧作孚決定親自去上海接船回家。
是日,合川大郎灘無字碑前,民生公司同人送別盧作孚。碑下一塊如屋大的巨石被濁浪譁然衝入險灘。眾人一眼望去,一江洪流如開鍋的水,江面上不見一艘船,正值洪水季節,封渡封船。
“洪水時節,船行極險,何況民生一隻首航新輪!”顧東盛道。
“宜昌以上,土匪橫行!”樂大年、寧可行談之色變,“你一人如何對付!”
“說到對付土匪,倒真是天助我民生,早在年前,便為我預先安排下一人!”盧作孚一笑。
雖然親手審定造船方案,對未來的船的尺寸、馬力、噸位心中早已有了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的勾畫,可是,當走出峽口,第一眼望見已從上海上行至宜昌江邊的這艘新船時,盧作孚依舊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