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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法郎,合計一千二百五十法郎整。這樣一來,六分利息,加上四分之一的佣金,還有賣貨起碼有三分之一的賺頭,一年期滿,就可以淨得一百三十法郎的好處;而他希望生意並不是到此為止,借據到期不付現款,還要利上加利,那麼他小小的資本,吃醫生的,喝醫生的,就像在療養院裡一樣,等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恐怕吃得要撐破肚皮,胖得要撐破錢袋了。
再說,他一切順利。他投標供應蘋果酒給新堡醫院,又得了標;吉約曼先生答應他入股,得到格魯默尼泥炭礦的股份;他還打算在阿格伊和盧昂這條路上加開一趟班車,跑得快,票價低,運貨多,不消說會擠垮金獅旅店的老馬破車,那麼,榮鎮的生意就全落在他手裡了。
夏爾好幾次自己問自己:明年有什麼辦法還這麼多債?他挖空心思,想出主意,比如說找父親幫忙,或者是賣東西。但父親不會理他,他也沒有什麼東西可賣。他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想起來都不愉快,於是乾脆不想算了。他反責備自己不該忘了艾瑪;彷彿他的思想都只屬於這個女人,一刻不思量,就等於偷了她的東西一樣。
冬天過得艱苦。太太復元的時間拖得很長。天氣一好,就把她坐著的扶手椅推到窗前,眺望廣場,因為她現在對花園有反感,那邊的窗簾總是放下的。她要人把馬賣掉,她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討厭了。她的思想似乎只限於調養自己。她坐在床上吃點心,拉鈴叫女傭人來,問湯藥熬好了沒有,或者是和她談談天。那時,菜場棚子頂上的積雪把一片茫茫的白光反射到她房裡;過些日子,天又下起雨來。艾瑪每天都帶著渴望的心情,等待必定會發生的小事,雖然事情和她沒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燕子號班車在傍晚回到榮鎮,那時,老闆娘高聲喊叫,別的聲音此呼彼應,而伊波利特的手提燈,像黑暗中的星光一樣,在車篷上尋找行李箱子。夏爾中午回家,下午出去;然後,她喝一碗湯,到五點鐘天要黑的時候,孩子們放學了,拖著木鞋在人行道上踢踢蹋蹋地走,都用手中的尺於敲打一扇又一扇檔雨的窗板。
就在這個時候,布尼賢先生來看她。他問她的健康情況,和她談談新聞,並且勸她信教,他談起來又隨便又溫存,倒不顯得枯燥無聊。一看見他的黑道袍,就能給她安慰。
有一天她病得最厲害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不行了,要求舉行臨終前的宗教儀式。人家在她房裡作後事的準備,把堆滿藥瓶的衣櫃改成聖壇,費莉西在地上撒大麗花,這時,艾瑪覺得有股力量經過她的身上,使她擺脫了痛苦、知覺、感情。她的肉體輕飄飄的,不再思想,新的生命開始了;她覺得她的靈魂飛向上帝,就要融入對天國的愛,正如點著的香化為青煙一樣。床單上灑了聖水;神甫從聖體盒中取出白色的聖體餅,她伸出嘴唇,領受救世主的聖體時,感到天堂的幸福使她昏迷沉醉。她床上的帳子微微鼓起,好像周圍繚繞的祥雲,衣櫃上點著兩支蠟燭發出的光線,在她看來,似乎成了耀眼的光輪。於是她又讓頭倒下去,以為聽見了天使在天上的歌聲琴音,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中,看見了光輝燦爛、崇高莊嚴的天父,坐在黃金的寶座上,在手拿綠色棕櫚枝的聖徒中間,示意長著火焰翅膀的天使下凡,伸出胳膊,把她接上天去。
這個光輝的幻覺留在她的記憶裡,就像一個最美麗的夢想;直到現在,她還可以努力追尋當時的感覺,雖然現在不能心無雜念,但是還能體會到同當時一樣深入心靈的脈脈溫情。她的心靈給爭強好勝折磨得精疲力竭,最後才領會到了基督教的謙遜精神。艾瑪嚐到了弱者的樂趣,就在自己身上摧毀意志,好空出地盤,讓憐憫來佔領。原來塵世的幸福之外,還有一種更偉大的幸福;塵世的情愛之上,還有一種更偉大的博愛,無邊無際,沒完沒了,而且不斷增長!在她的希望造成的幻像中,她隱約地看到一個純淨的幻境,和天界打成一片,而這正是她的嚮往。她要成為一個聖徒。於是她買念珠,戴護身符;她要在臥房的床頭掛一個鑲綠寶石的聖物盒,以便她每天晚上頂禮吻拜。
神甫對艾瑪的這份誠心覺得驚異,雖然他也認為,她的宗教信仰如果熱得過分,結果可能走進歪門邪道,甚至做出荒謬的行為。但是這個問題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之外,他也沒有把握,就寫信給主教的書商布拉爾先生,請他寄來“一些名著,給一位富有靈感的女讀者”。
不料書商滿不在乎,就像給黑人寄五金用品一樣,亂七八糟地寄來了一大堆當時流行的宗教用書。其中有問答手冊,有德·梅斯特先生那樣目空一切的佈道小書,還有一些玫瑰色精裝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