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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蒼景瀾的目光停留在淺黃色的錦繡綢緞中露出來的一抹白色衣角上,半晌後才啞聲開口,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一點也沒有見到大兒子的熱絡。
蒼天素依言起身,不著痕跡地欠了欠身子,皇子服長長的衣角自然下垂,輕巧地把露餡的裡衣遮蓋住了。
景帝的臉色越發冷淡了幾分,隨手一指角落擺放著的四角圓凳,下巴微頷,言簡意賅:“坐。”
你自己懷著身孕的小老婆還巴巴著站著呢,我火急火燎趕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坐一坐龐龍殿的凳子?
蒼天素沒有一點怨言,謝了座後,蹭到凳子上坐下。他的脊背繃得筆直,刀削一般,看著面前其樂融融的場景,感到倦意一陣陣上湧。
皇帝像丟垃圾一樣甩他到角落裡,便不再理睬,轉而繼續跟老婆孩子說話,臉上也有了些許笑影。
頂頭上司情緒好轉,旁人自然要拿出渾身解數來應承,龐龍殿不過須臾之間便氣氛回暖,笑語盈盈。
蒼天素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有闔眼了,半垂了眼簾,聽著他們無聊至極的談話,很是懷念趙六平日裡給他吹噓的可以睜著眼睛睡覺的門神功。
他旁邊的雕花鏤金几案上擺著一隻三幅開光香爐,有淡淡的白煙繚繞,甜膩旖旎,霧氣氤氳。
蒼天素對旁人很容易下手使壞的薰香沒有任何興趣,平日裡書房臥室等一干常去房間都禁止燃香,此時輕輕一吸,隱約分辨出裡面有安神助眠的香草,還有皇帝慣用的龍涎香。
是把一個從小缺愛的孩子叫過來,縮角落裡看著他們父慈子愛、夫妻和睦、兄友弟恭的行為更殘忍,還是把一個三四天沒睡覺的可憐人叫過來,聞著催眠的香草,還要打點起精神聽別人說廢話的行為更殘忍?
蒼國大皇子思緒停滯了一瞬間,有點悲哀地發現,這恐怕是蒼景瀾想出來的,折磨他的新方法。
難道還是為了報復他們在逃亡乘國時發生的衝突?這個男人的心眼比針眼還小。
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眼也大不了多少的蒼天素藉著衣物的遮掩,在確保別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也沒能把快要沉入混沌的思緒拽起來。
此時八皇子蒼天璐正攀在蒼景瀾胳膊上撒嬌,他是景帝最小的兒子,也是除了正統嫡子蒼天賜蒼天瑞外最最受寵的皇子。
蒼天璐不過六歲,嬰兒肥還沒有消掉,長著圓圓的包子臉,粉紅色櫻花花瓣一樣的紅嘴唇,烏黑烏黑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此時撒嬌賣痴,時不時逗得景帝哈哈大笑,不論到底是否好笑,旁人自然也跟著湊趣。
在小兒子又一次妙語過後,蒼景瀾邊笑邊不經意一般往角落一掃,他的大兒子一襲黃衣端正坐在茜素深紅的椅子上,長睫半掩,似醒非醒,靜謐端素如同一幅靜態的水墨山水畫。
到底還是睡著了。景帝勝利般牽動了一下唇角。
九成九相像的容貌,蒼天素其實遠沒有他的母親那樣讓人驚豔讚歎。
豔冠天下的第一美人豔如桃李,燦若朝霞,那妖豔絢爛的美態,無言語可訴,濃重到讓人無法呼吸。與之對應的,她從來都穿紅衣,彷彿用鮮血去澆灌,用生命在綻放,明亮耀眼,恣意張揚,冠蓋滿京華。
景帝現在回憶起當年絲竹水鄉初次相逢,白雪紅梅,紅妝佳人玉足□,踏著拍子唱歌的場景,仍然清晰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同樣的一張臉,蒼天素給人的第一觀感卻要差很多,第一眼看過去只是清麗俊秀,風流蘊籍,只有凝神再看,才越發覺得其靜如深夜曇花開,凝如梢上明月輝,說不出的古雅高華。月射烏江,霞映澄塘,是跟生母反向極端的另一種美麗。
景帝應和著蒼天瑞的關懷,感到渾身不自在。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被人暗箭射中墜入山崖,又奔逃千里,垂危病重,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經歷自然倒黴到家,喝滿是沙子的賑災粥,跟幾個月沒洗過澡的難民們誰在一起的場景更是不堪回首。
平生第一次跌了大跟頭,吃了這種苦的皇帝卻偏偏無數次地想起,他高燒不退病如山倒的時候,每一次昏沉過後,在頭疼欲裂中醒來,看到正揹著自己艱難往前挪動的半大少年的側臉。
塗了不知名的草藥,呈現出難看的蠟黃色,還因為長時間的奔波勞累,枯瘦得幾乎脫了人形。乾裂的嘴唇,濃重的眼袋,油膩的頭髮,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太醜了,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所有人都醜。
景帝閉了閉眼,把心頭湧起的莫名悵然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