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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起詞來:“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老徐,記得去年夏天我們在大沙河邊抓青蛙吃喝酒嗎?那個時候,真是快活啊。”
徐長卿記得那個時候,記得那時的情形。那是八月初,一年中天氣最熱的日子,就算是安徽山裡,也熱得人坐不住睡不安,半夜熱醒好幾次。這樣的熱據老葉他們這樣的老職工說,來了這麼多年了,還沒這麼熱過。那時唐山大地震的餘威尚在,大家都怕自己住的地方也會發生地震,各地都搭建了防震棚,晚上就住在棚子裡。棚子是用油毛氈搭的,為的是防雨,可是這樣一來,也就更加悶熱了。別的人膽顫心驚,夜間睡不踏實,老葉倒興致高昂,睡不著就不睡,叫上徐長卿劉衛星師哥舒幾個,和他去深夜的稻田裡捉青蛙。一人手裡抓一隻大號的手電筒,在田埂間尋著蛙聲去找,手電筒的光一照在青蛙上,青蛙就像被孫悟空施了定身咒,呆呆地蹲在地上一動不動,隨他們抓。四個人一個鐘頭可以抓一麻袋。
本地人是不吃青蛙的,他們抓青蛙,他們也不管,只覺得好笑,這些上海佬,什麼都吃,連田雞都吃。田雞呀,整天吃的是蟲子,白肚皮裡剖開來,一肚皮的蟲子,這也可以吃!
徐長卿他們抓了青蛙,就著河水洗剝乾淨了,用一口大鍋來煮。老葉又叫劉衛星去地裡偷些絲瓜來,說是如果煮青蛙不配上絲瓜,男人吃了要屙不出尿來。防震棚裡什麼生活必需品都有,油鹽醬醋都是現成的,就在河邊煮出一大鍋噴香的青蛙來,徐長卿去買了黃山蜜酒,幾個人在星光下吃肉喝酒,直吃到半夜。當時老葉吃得酒興大發,吟了好些詩,其中就包括這首《水調歌頭》。徐長卿問他哪裡來的詩詞類書,這樣的書,新華書店已經十年沒有賣過了。老葉說他有一本《星録小楷》,他從上海帶來臨小楷的,裡面收錄的全是著名的詞篇。老葉躺在河邊的沙地上,閉上眼睛,一首一首地背給他們聽。那個時候,星光倒影在大沙河裡,身邊是稻田,稻田裡青蛙發出“閣閣”的聲音。如果不是身逢亂世,又兼天災,倒也真能應得上詞裡的句子:七八個星外,兩三點雨山前。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遍。
這樣的詞在那個時候聽來,倒像是諷刺。
幾個人聽了都不說話,就連劉衛星一慣愛說怪話的都沒了言語。過了一會朱紫容找來,讓他們去睡覺。後半夜了,露水降了,也不熱了。徐長卿他們搖搖晃晃地醉醺醺地回防震棚裡睡覺,只有老葉還躺在那裡不動。朱紫容蹲下身子收拾他們的鍋碗酒瓶,不知老葉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就聽見朱紫容輕輕地咯的一聲笑,笑聲雖低,在靜夜裡卻是分外地清晰。徐長卿走在三人最後,聽見笑聲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看見朱紫容坐在老葉身邊,用一隻手在撥著老葉的頭髮。兩個人的身影在黑夜裡只是更黑的一團剪影,看不見更多。徐長卿心大力一跳,忙扭過頭不敢再看。過了一會,又忍不住回頭再看,這次看見老葉的影子挪了一下,把頭抬高,枕在朱紫容的大腿上。兩個人的影子更加緊密地重疊在一起,變成黑乎乎的一團。
徐長卿當時就想,將來我要找的老婆,就要像師傅這樣的。而他也會像老葉一樣,為她做所有的事,逗得她每天都開開心心。原來那些美好的瞬間都是假象嗎?老葉這個時候提起去年夏天在河邊抓青蛙的事來,肯定不是回憶的和他們吃肉喝酒胡吹海聊,而是和朱紫容在一起時的溫馨。
“老徐,”老葉喊,把徐長卿從沉思中驚醒,“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老葉說。
徐長卿握住他乾枯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手。能被這樣一個人在臨死前這麼肯定,他也不枉和他交往一場了。“是的,我是你的朋友。”徐長卿抓緊他的手,用了一點力,讓他感覺得他的存在。他不敢用勁太大,怕把他的手捏斷。
“你答應我,將來照顧她。我的事會拖累她,她的日子不會好過。有你照顧她,我會放心。”
老葉像是在交待後事,這樣的語氣,讓徐長卿很難受。他安慰他說:“好的,我會照顧師傅的,等你出院了回家,我們再一起下棋捉青蛙。”
他的敷衍並不能騙得過老葉,但聰明人一點就透,不用再多說。老葉出了一會神,又夢囈一般地說:“她一直想要一個孩子,而我連這個也沒辦法給她。”
老葉又過了一陣子才離開。徐長卿請了病假一直在陪他。
三月中,停止了十年的大學招生考試恢復了,全國有五百七十萬應考者湧進考場,而錄取率是百分之三。
徐長卿在山裡沒有知道這個訊息,後來他家裡寫信來告訴他,隨信還寄來大量的複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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