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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處轉悠著,在講堂上仔細觀看那些壁刻詩詞、文章、學規和箴言。我認為從前的學問比現在的學問深多了,而從前的學生也要比現在難做多了。那時的學生更像苦行僧。難怪我一直覺得書院陰氣很盛,一定跟這有很大關係,要培養出世紀風雲人物,確實必須要有僧侶的修行。我踩過曾國藩的腳印,走上譚嗣同的講臺,進入蔡松坡的書房,讀一行毛澤東的文字,就覺得有四股清流從山上直洩而下,衝開我愚昧的胸襟,將我的靈魂清洗了一遍。這是一種我期待已久的清洗,我覺得已被食堂的油煙汙染得骯髒不堪的靈魂再度純淨明潔起來,甚至真有點像水晶一般透亮的感覺了。今天的拜訪使我對書院的留戀之情越來越深,這段時間我便每天都要抽些時間來書院轉轉。即使看到的全是重複的東西,想到的也全是重複的內容,我仍非常重視這樣的轉悠。我認為這樣的轉悠就像磨盤一樣,一點點地將盤裡的東西磨成碎末,然後就好拿去做自己想要的食品。
封院的這天,我特地買了一瓶酒來,倒在講堂的臺階上,完成了我最後的祭奠。
也就在這個清晨,我看見峽谷口處突然一掃數日陰霾,雲開霧散,清風吹送出這個春天裡的最嫩綠的萬千葉片,熱烈地飛翔出峽谷,飄向了東邊那輪噴薄而出的太陽。
我不禁一陣驚喜,又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紅日當空。
一個陳年舊夢,前不久就進行過復活的掙扎,不過僅僅只是閃爍而已,可現在,經書院的光照,似乎已掙出束縛它的歲月的軀殼,趁著我的靈魂沐浴著光明的機會一併獲得了新生。是因為受了啟發,抑或是對書院裡的那些人物有些不服,我不知道,只知道在這偶爾噴發的激情裡其實蘊育了人生的必然選擇。曾幾何時,那個夢,也是我心中的一盞明燈,它對我的意義就如同現在書院對我的意義,給予我啟迪、思想和力量。我每次在現實裡撞得頭破血流,摔得鼻青臉腫,都是它把我扶了起來,包紮好我的傷口,撫慰我的心,支撐著我繼續艱難地前行。如果說人的慾望是條大河,那個夢就是這條大河的源頭。它又像是我精神的催化劑,使我的精神每每膨脹到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它推動我精神的發展,就像火箭推動導彈,經常迅速地把我送入高層空間,然後轟然爆炸;四分五裂。從所有的結果來看,這種催化劑固然非常有效,卻又是帶劇毒的。顯然是這個原因,我實在吃不消那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爆炸,所以早在兩年前我就已經拒絕它的催化了。當然,未必完全是這個緣故,文學的盅惑力顯然更勝一籌。即使是在我對文學最痴迷的時候,我都會想到,也許有朝一日我還是會承認那種催化力的現實意義,甚至會更加固執地追求它的現實作用。果然,那個夢不僅重新回到了我的心裡,而且回來得這麼快,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不過短短兩年啊,我原以為我們的分離至少應該是這個時間的兩倍。
每天,一回到房裡,我就站在窗前,看著書院模糊的影子,浮想聯翩。那個夢顯然就是曾經在我少年時代熊熊燃燒了好幾年的野心。那種猛烈地燃燒,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讓我感到熾熱難當,我甚至彷彿又聽到了骨頭被燒得吱吱作響的聲音。我徹底明白了,野心是不會消亡的,它的不會消亡,比文學的難以消亡更甚,因為它的歷史更為悠久。兩年來,它不過是蜇居在我靈魂的最深處。那是一種連我自己都很難探到底的深,所以我誤以為把它消除了,或者埋葬了。也許它只是想休整一下,或者因為實在找不到出路,就姑且讓文學來折騰我,它則從旁窺探我的弱點,以便有朝一日將我更緊地拽在手上。我不能肯定我現在於書院中獲取的某種與它相通的力量其實就是它無形的影響力的結果,但我基本上可以相信這麼一座廢墟的書院居然都能贏得我的喜愛,跟它絕對不無關係,因為文學擱在這個問題上根本解釋不通。文學是屬於峽谷的,需要的是松濤和星月,而不是文化和學問,更不可能是爍金淬火般的意志。我一直以為,命運把我安排到山裡來是為了讓我跟愛晚亭做鄰居,現在我懷疑了,我開始認識到也許這是命運的一個騙局,它讓我天天與峽谷的清風和明月為伴,情意纏綿,哪知其最終的指向,卻是書院。如果真是這樣,那它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樣告訴我呢?我想了一整天,好像懂得了它的深意,也許命運知道很難在這麼富有詩情畫意的地方讓我放棄文學,另外它也很瞭解我固執的秉性,就設下這麼一個局,先叫我在文學中掙扎,讓我碰個頭破血流,等到這方面的趣味淡薄了,意志削弱了,再讓書院以死亡的方式來收拾文學,給我支撐起一片野心的天空。我的命運真惡毒啊,總是玩這一手,以一種毀滅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