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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如民淚水縱橫。
“老水,你不記恨我呀? ”
“記恨你甚? ”水匯川搗了他一錘,“小家子氣。上頭叫你幹,你不幹行嗎? 我在朝鮮打仗時,就有一個念頭,哪天風平浪靜,回到紅烽,過幾天安穩日子,咱們共產黨人出生入死,打江山幹革命,不就是為了叫人們過上好日子嗎? 咋剛一安生,就又沒完沒了搞運動呢? 老金,我一直在農村基層幹,文化又不高,咋也鬧不明白,你給我解說解說。”
“我? ”金如民尷尬地一笑,“今非昔比,不是十八年前的王寶釧了。老革命都碰到了新問題,我這半路出家的小卒子又算個球,咱們現在是平起平坐了。”
“老金,再聽到那個大學生的訊息沒有? ”
他搖搖頭:“聽說分配到西邊去了。我估計那個於芳跟他不賴。
兩個人要真成了一家倒也相配。……這年頭,他那個汙點,有人想找茬兒,也不會平安無事。小方也是鬼迷心竅,才貌雙全,老子又是高幹,咋就非混個地主女子? 差點把前程毀了,他得好好感激人家於芳,三下五除二就處理了,給了他一條生路。“
水匯川臉一沉話裡帶上了明顯的不快:“老金呀,事到如今,你對劉玉計還那麼看呀? ”
“你說他的地主成分? ”
“對! ”
“土改工作組定下的,我有權力改變? ”金如民振振有詞,“你不見這幾年,摘掉帽帽又都給戴上了,階級鬥爭的弦一天不能松嘛! ”
水匯川沉默了。
從那以後,水匯川跟他就沒什麼推心置腹的長談了。他還是無微不至照顧金如民,不過,金如民明顯地感到,他們的親近中摻了幾分疏遠。
“老金啊,咱們咋就不能依實求實呀? ”水匯川有一次彷彿在自言自語。
“咋求? ”他望著水匯川。
是啊,咋去實事求是,水匯川也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
金如民跟水匯川的話題總免不了落到紅烽公社。夜深人靜,他睡不著,像放電影一樣,翻看自己的過去。
他驚訝地發現,如果不是水匯川來自紅烽又不斷地提及那裡的昨天和今天,他已經把它忘記了,好像那兒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也從來沒有設想過,被自己“清”過的人,以後的日子是咋過的。
也許,這些年身處逆境,忍氣吞聲,才體味到低人一等,飽受欺凌是什麼味道。從前,可從來沒有設身處地替別人想一想。
他的不幸同劉玉計完全性質不同,劉玉計是階級敵人,咋能與自己相提並論? 金如民思緒蕪雜,矛盾重重,無法在頭腦中殺開一條血路。他的級別比水匯川高,是“國營幹部”,水匯川只不過是大隊書記,可金如民不敢小看這隻“川釘”。
“四清”那會兒,因為劉玉計的地主問題,水匯川就同他爭執過。
“老金,咱們黨講究實事求是。你的烏紗帽比人家的政治生命都要緊呀? ”水匯川固執己見。
“水匯川同志,我要警告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替地富反壞右鳴冤叫屈是立場問題! ‘四清’的任務,是深挖暗藏的階級敵人,不是為現成的壞人平反! ”
金隊長聲嚴厲色。
“我就鬧不清,咱們的革命搞到如今,人們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咋又運動起來了? 你是嫌階級敵人太少,不紅火,咱們這些黨員失了業不成呀? ”
“水匯川! ”金如民向他大喝一聲,“你的黨員還想不想當了? ”
水匯川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不久,水匯川下臺了,金如民在田耿、李虎仁組成的新班子會上發表講話:“事實證明,政治上喪失無產階級立場的,經濟上也肯定不清! 他們跟階級敵人同流合汙,改變了革命政權的顏色,像箭桿河邊那出戏裡說的一模一樣。”
他的話贏得田耿、李虎仁、趙六子熱情洋溢的掌聲。
紅烽的“四清”,在“四清”總團的工作中,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
它也為金如民帶來豐碩成果,回到旗裡以後,他擰正了,成了統戰部長。
前幾年,他的結髮妻子因患乳腺癌去世。成了環節幹部,女人的眼光就亮了,比他小十幾歲的漂亮售貨員主動上門求嫁。兒子因為這個比自己才大幾歲的嫩媽媽跟他吵了又吵,脾氣變得乖戾暴躁,藉口住在家裡不方便,一住校就等於同他一刀兩斷。
金如民萬分痛悔,兒子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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