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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覺千里春草競相萌芽,萬物生機次第而醒,一派春光融融漾漾,天地隨之煥然而明……
一曲奏罷,滿院生春,心也似被春水洗過,一片和煦明澈。
大家靜默良久,誰都不忍發聲,只有烏眉忽然發出一聲嘆息。
烏眉一向愛說愛笑,簡莊也管束不住,八子相聚時,她在一旁奉茶,時常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今天,樂致和彈奏時,她跪坐於一旁,竟也被琴聲牽住,一動不動聽入了神,這時才忽然輕嘆了一聲。宋齊愈向她望去,見她眼中竟落下淚來,他大為納悶,甚而覺得有些好笑。烏眉自己似乎也覺著奇怪,慌忙用袖子拭掉淚珠,悄悄起身躲進屋裡去了。
宋齊愈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春屬木,主生,主仁,烏眉雖然未必能真正領會曲中之意,但人同此心,心同此情。樂致和琴曲發自天地生意,這支《春啟》曲調和暖,韻律溫柔,如同春風滲入凍土,甦醒了草根一般,觸動烏眉心性深處,喚醒了她原本自有的惻隱之心,加之新近懷了身孕,從而催出愛慈之淚。
他正在默想,簡莊感嘆道:“天地之大德曰生……”
章美接著念道:“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
宋齊愈知道他們唸誦的是《易經》中的句子,也是關於生之仁,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
鄭敦在一旁卻問道:“簡莊兄和章美所引這兩句,可是敬順天命、仁以為己任的意思?”
簡莊點了點頭:“孟子言,惻隱之心,仁之端。這天地生春,育養萬物,也是一個仁字。儒者之命,正在推這一點仁心,以合天理。”
鄭敦忙道:“當年王安石竟然說‘天變不足畏’,實在是狂妄無理至極。”
當年王安石為推行新法,曾向神宗皇帝進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話成為當時及後來人指責王安石的罪證之一。宋齊愈知道這話說得驚世駭俗,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要力改時弊,必得有這般氣度才成。
於是他搖頭道:“王荊公這一句並不是要違天,只是不願人妄測天意。孔子不也曾說‘天何言哉’?但自漢代董仲舒講天人感應,漢儒將之漫延成災異讖緯之學,這流弊直到今天仍大行其道。天地變化,本屬自然,人卻附會出許多說法。但你想,這天地這麼大,這一年之中總有某處有某種天災,難不成這天下每時每刻都無德?”
鄭敦立刻反駁道:“當年因為變法而生旱災,我祖父上呈了《流民圖》,神宗皇帝因此罷免了王安石,旱災也跟著就消了,這難道不是天災警示?”
鄭敦的祖父名叫鄭俠。當年王安石說服神宗變法時,天下騷動,群議沸起。但王安石學問淵博,口才極佳,滿朝反對新法的臣僚群起攻之,他以一敵百,舌戰群僚,沒有一人能論得過他。
當時,鄭敦的祖父鄭俠只是皇城的一位門監,卻心繫國家,痛恨新法,他繪製了一幅《流民圖》,將新法實行之後,百姓遭受旱災流離困苦之狀,全都畫於圖上,雖然屢遭上司斥罵,他仍設法將《流民圖》上呈給神宗,神宗見到此圖,心中悲愴,只得罷免了王安石。
鄭俠成為力轉乾坤、拯救天下的豪傑,一時間廣被讚頌。
宋齊愈雖然敬重鄭俠的品格,對這件事卻一直有異議,便道:“發生大旱,令祖父上《流民圖》是熙寧六年,王安石被罷相是熙寧七年,時隔兩年,旱災緩解,不是很常見嗎?神宗薨後,元祐太后垂簾聽政,停罷了新法,那兩年同樣有旱災、水災,這天災又是在警示什麼?”
鄭敦臉漲得通紅:“你是說我祖父借旱災誣陷王安石?”
宋齊愈忙道:“令祖父一腔愛國憂民之情,出於赤誠——”
“但仍是誣陷?”鄭敦惱怒起來。
宋齊愈知道鄭敦惱怒事出有因,當年鄭俠獻圖之後不久,便被王安石親信呂惠卿發配到海南,病死在窮鄉。鄭敦的父親是被親戚收養,才活了下來。
他忙解釋道:“我絕沒有半點這個意思。”
但鄭敦瞪著他,不再說話,眼中怒氣始終不消。
這時,章美問道:“這天地之變,的確難講,但‘祖宗不足法’也沒有錯麼?”
這一條宋齊愈早已想明,隨口應道:“何謂祖宗之法?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法,還是我大宋太祖所設之法?若是前者,堯舜禹湯文武代代不同,各有損益。若只守祖宗之法,周公何必制禮作樂?何不死守堯舜之政?若是後者,我大宋之法並非太祖一天之內憑空設立,也是因襲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