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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見他發怔,抬眼望向他,碰到他的目光,慌忙躲開,臉上頓時泛起一絲紅暈,隱隱透出些羞意。這一慌一羞,如同霞映白蓮一般,清素中頓添了幾分明豔。
他頓時心眼暈醉,神魂迷蕩。茫然張開嘴,正要問“你是誰”,那女子卻已將一匙粥送進他的嘴中。其實那一陣,每天早上吃的都是這粥,今天含在嘴中,卻如同玉露一樣。他細品半晌,捨不得嚥下,雙眼則一直望著女子的臉,簡直覺得如同面對世外仙姝。
女子又舀了一匙粥,湯匙碰到碗邊,發出一聲清響,也如同仙鈴奏樂。他又張開嘴,接住女子送到嘴邊的粥,又慢慢嚥下,生怕稍一用力,清夢便會驚破。只盼著這一小碗粥,永遠吃不完。
然而,一匙,一匙,一匙,終於還是吃完。女子掏出袖中手帕,輕輕替他擦淨嘴角,又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隨即便站起身,端著碗出去了。
望著那纖秀身影消失於舊門之外,他忽然記起:自己曾見過這女子!
齊全一輩子最足以自傲的,是他的忠心,臨老卻被丁旦毀掉。
他也曾斷續讀過兩三年書,但不久家業敗落,再沒力量,只有斷了這個念頭。隨著一個行商到處走販,久了之後,便有些受不得錙銖必較的市儈氣。當時正好來到汴京,在食店裡聽一箇中年男子跟牙人說,想找個貼身的僕人。他見那男子幅巾儒袍,氣度淳雅,是個讀書人,心裡一動,便湊過去自薦。言談了幾句,那人看中他性情誠樸,又認得些字,當即便找了家書鋪,和他定了僱契。
那人便是何執中,齊全隨他到家中後,才知道何執中竟是朝中六品官,大出意外。因感於何執中傾心相待之恩,他事事都小心在意,從來不敢稍有懈怠。幾年下來,何執中已全然離不得他,雖然升至宰相,待他也毫無驕凌之態。並將麴院街的這院舊宅賞給了他,還給他娶了一房妻室。
在何家過了這些年,他心裡已將自己認作是何家的人。起初,僱契到期,還要續簽,後來,連僱契都索性免掉了。妻子顧氏給他生了個兒子,兒子成人後,何執中還將一個恩蔭的額讓給了他,兒子因此得了個官職,在個小縣任了主簿。這是他自年少時便渴慕的事情,後來連想都不敢想,誰知竟在兒子身上成就。
只有那兩年,他動了私心,想和妻子離開何家,去兒子那裡一家團聚,做個官人的爹,也讓人侍候侍候。誰知兒子因水土不服,得惡疾死了。傷痛過後,他也就連根斷了念頭,一心一意留在何家。
何執中致仕歸鄉,他夫妻也隨著去了江西。何執中父子相繼亡故,何渙來京,主母唯一信賴的便是他,讓他陪護到京城。
誰知何渙一場病後,竟像變了個人,連偷帶要,看著就要將家業敗盡。
他不知道那些錢物究竟用在了哪裡,問過兩回,都被何渙惡聲惡氣一句頂回來,這在從前從未有過。
有天傍晚,他見何渙又偷偷裹了家裡的一套銀茶器出去,他悄悄跟在後面,見何渙進了一家妓館,他趁沒人,也摸了進去,隔著窗,見何渙和一幫富家子弟圍坐著,大呼小叫,在擲骰子,才知道原來何渙是在賭。
回去後,他傷心不已,何家幾十年來詩禮持家,哪怕做到宰相,也一向儉素,從不奢侈。何執中回鄉後,將大半家產變賣,置了義田,用來救濟族人。誰知竟生下這樣一個浪蕩破家子。
他也不敢寫信告知主母,何家一脈單傳,如今只剩主母婆媳兩人在家鄉,主母已經年過七旬,如何受得了?再想想,自己夫妻兩個也已經年過六十,兒子早夭,這往後的生計該如何是好?以前,他從未想過養老送終之事,以為只要在何家,必定不會被虧待,但現在,何渙已經成了這副敗家模樣,還怎麼靠得住?
他苦想了幾天,終於橫下心,自己偷偷出去買了個靈牌,寫上老相公何執中的名諱,等沒人時,將靈牌端放於案上,而後跪在靈牌前哭告:“老相公,齊全愧對您啊,沒有督管好小相公,讓他成了這般模樣。齊全有心無力,勸也勸不回,還盼老相公在天之靈能寬宥齊全。齊全大半輩子伺候老相公,如今年紀已老,沒了倚靠,所以才生了這個私心,與其眼睜睜瞧著小相公將家業輸給那些孽障,還不如留些給齊全。老相公若地下有知,萬莫怪罪齊全,等齊全也歸了土,再去黃泉侍候老相公……”↑我就愛手機電子書網↓
於是,他們夫婦兩個便也開始偷拿何家的東西。麴院街的那院小宅原先一直租賃給人,他們收了回來。何渙似乎不太識貨,只瞅著金銀器皿拿,齊全卻知道那些古物看著陳舊,其實更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