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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鬧攘不休。
如此之時,豫王顯出虛心下禮的一面,三次降敕,又親自上門拜訪,終於勸得前任賭氣告退的朱光秉同意徵辟起用,復又就任兵部尚書之職。朱光秉倒的確是一把辣手,先把老部下們嚴厲整飭了一頓,又聯絡了京城五營守備,同上賀表,向天下明確告知效忠之意——這才算把各地藩守的些微覬覦之心從明面上給打壓了下去。
至於朝中實在嘵嘵不休、難以收服的老臣,豫王幾次三番被他們抵制之後,終於惹翻了一貫的暴躁脾氣,尋個藉口,先將出頭最厲害的幾十個青年官員各判了十廷杖。嘉平帝在位時寬仁柔懦,四年未曾動用過廷杖,禁中收藏的杖具都找不全了,執金吾打板子的手法遠不及前朝先輩們熟練,這區區十廷杖自然打不死人。饒是如此,當幾十名官員拖著血淋淋的雙腿,杖畢叩闕謝恩之時,卻也著實驚駭了一下百官。從此之後,大家上朝都戰戰兢兢了許多,這時才真正明白,那個好脾氣任得群臣起鬨鬧事的仁宗皇帝時代,原來是一去不返了。
確實是一去不返了——朝政大局塵埃落定之時,已經到了十二月末,離年終已近,嘉平這個年號,也即將改元成為“永建”了。
二十六日這一天,林鳳致病假結束,終於回到翰林院銷假,接手“仁宗大行皇帝哀冊文”的撰錄工作。
林鳳致在奉進遺詔當日便出了宮,豫王本來還想留他參議朝政,他只是疲倦淡笑道:“我其實不想拿遺詔給你,只是事已至此,回不得頭。其餘的事,我委實幫忙不得——我也只會些設局陷害的勾當,不是平天下安人心的料子。”豫王忙著接位,一時也無法和他多所糾纏,只得放了他歸寓。
所以當外面即位風波鬧得沸沸揚揚時,林鳳致卻在寓所獨自又養了一個多月的病,其間豫王大位已定時,也曾幾次遣心腹內侍小六秘密招他入內,他都託病峻辭。直到年底,眼看病假已經超期超到不能不回銷,翰林院幾次派人催問,這才回來告罪銷假。
這時翰林院中已是頗為冷清,四個侍講侍讀學士當中,侍講孫萬年已隨俞汝成造反,成為在逃欽犯,至今繪影圖形懸掛國門;侍讀吳南齡倒沒有牽扯到這件事中,據說還因為他及時告變,鎮壓了俞汝成的一支餘黨,所以連黜職的處分也沒有捱上,但終究以前和俞黨關係太深,如今正掛職閉門思過之中。其他的學士以及編修、編撰等各員,倒有大半曾經與俞黨有關,黜的黜,免的免,告歸的告歸,請假的請假,偌大一所翰林院,居然經此一案之後,剩不下寥寥幾人,林鳳致過來之後,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擔著如此醜聲,地位甚是尷尬,翰林院還要三催四逼讓自己回來上班——原來委實是沒有人手可用了。
他往日其實也算是俞黨中人,且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俞汝成最眷愛的門生,結交的同僚朋友當然也大多是俞黨人物,如今俞黨風流雲散,便顯得格外形支影單。銷完假後獨自歸到自己座位上,也不用雜役,自己慢慢拂拭著几案上的灰塵,不自禁回顧昔年熱鬧。林鳳致平素有幾分驕傲孤冷,不算是合群的性子,但因為在翰林院中年紀最小,又有俞相靠山,大家也都照顧擔待幾分,此刻空落落的書閣裡,彷彿仍然響著那些舊同僚的話語:“林編修,這卷國史今兒抄錄得完麼?我替你分一半罷。”“鳴岐兄,明朝湯沐休,一道出城踏青,尋個粉頭喝兩杯去?”“家閫燒得好菜,有請大家同到寒舍賞光——小林,你別又忙著說不去,便不信你大駕恁地難請!”
曾經那些親密的話語,殷勤的人臉,善意的,戲謔的,熱情的……種種回憶撲面湧了過來,又倏忽退盡下去。一切都已消失,都已毀滅,何必想起來還要這般隱隱作痛,暗暗負疚?原來做事容易,回顧卻難。
林鳳致手上扶著几案,慘淡的對自己苦笑:“踏上絕路的時候,不就早知會如此麼?我還回顧什麼——我原本也不需要再站到這裡,原本也沒必要偷生至今!”
可是又為什麼,出宮至今已經快一個半月,自己仍然在苟且偷生呢?舊日的羈絆已全捨棄,新朝的危機又可想見,自己這一身,戀無可戀,愁倒有愁,愛何能愛?
然而,不明所以的,自己卻始終未狠心將一切都了斷,似乎心中隱約藏著一絲不安,藏著一個不祥的預感,提示著,叫囂著,不許自己立即結束。這種奇異感覺到底是為什麼呢?說不清,卻十分頑固,盤旋不去。
他孤零零坐在座位上,面前攤著紙箋,哀冊文半天只撰寫了一個開頭,一直在怔怔發呆。翰林院中其他人員都知道他與先帝關係匪淺,與今上也頗有不可言說之事,多半指日飛昇,來年便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