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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洋洋同林鳳致說過諸如“以後回京城爬上鐘鼓樓,天天窺探人家起居——尤其專門捉你在家搗什麼鬼。”之類的呆話,林鳳致雖然不曾用過此物,關於其用途兩耳裡也灌得多了,所以拿了鏡身,不多時便在殷螭指點下學會了使用方法,慢慢四顧俯視。
這牡丹峰算是左近較為高聳的一處所在,從透鏡中望下去,平壤城便似展開躺在腳下,城外駐營也歷歷可見,因為是夜晚,只看見燈矩與烽火一片通明。殷螭又指點他從北向東看,道:“那是順安,那是平城……對,再轉一點,那是江東城……大同江的上游南江從下面橫過去,再往東就是虎飛嶺了,可惜夜間看不見——白天也只能看見山頭,千里眼也望不清的,到底太遠了。”
那一座座有些距離的城池都亮著燈火,彷彿明星一般自鏡前掠過,到了殷螭所言虎飛嶺的時候,忽然一頓,那夜間看不見的山脈所在處,影影綽綽閃著一片星星之火。
這片遙遠的火光其實完全看不清楚,可是那一剎那,林鳳致便已明白了那是什麼,手上一震,千里眼便直直摔落。
幸好殷螭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抱怨道:“這玩意小袁軍中也就一兩架,你摔壞了,我以後還玩什麼!”林鳳致慢慢退了一步,嘴唇微顫,彷彿有無數話要說,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夜風吹過他衣帶,獵獵作響,朦朧中面色竟是死一般的慘白。
殷螭也微微吃了一嚇,一把抓住他不許再退,說道:“怎麼?隔著老遠,才看一眼就知道是誰?你們也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句酸話在此刻完全沒有挖苦的作用,因為林鳳致根本無心聽他刻薄,只是凝視,只是沉默,很久很久,才說了一句:“寄不寄信,都是一般……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偽我手書。”
殷螭笑道:“本來我也懶得寄信,反正他都會來。可是難得見你寫一回情辭並茂的文章,不寄將出去豈非可惜?我用你的字跡寫奏摺,安康看出來是假冒,那是因為文風不象;如今平秀成也是六十以外年紀,惜老勸歸的文字,風格也差不多罷,你說他信是不信呢?”
這樣的舉動原是惡捉弄,於事體全然無所助,當然也無所損。殷螭一貫喜歡幹作弄人的勾當,尤其是拿捏住對方的情——不管是愛還是恨,抑或同情畏懼憐憫——看準人家最柔軟的地方打擊下去,才叫既狠且準,而且避免硬碰硬的損失,此乃殷螭這樣擅長左右逢源混水摸魚的人物之最愛。
但是在林鳳致面前展開他最怕的噩夢的這一刻,殷螭的口氣卻是無比柔軟的:“別怕,還有我呢!我不是說過多少次,我決不會害死你麼?我知道你千算萬算,只防了我跟倭人勾結,沒防到他另有奇兵,這一下趙大昕高子則不完蛋也要完蛋——可是你別擔心,打得再亂,我也會好好護著你的,他呢,也不是來殺你的。這都是你的命裡註定,你安心認了罷。”
命裡註定麼?林鳳致在被他用力抓住的那一剎,幾乎有個衝動,便是立即躍下峰頂,不要承受這逃也逃不過的厄運輪迴。
可是到底還是立穩了身形,因為畢竟隔了這些年,隔了成長的光陰,少年的噩夢再深再痛,也不復是壓垮壯年人的心靈重負。林鳳致一時間竟自微微恍惚,想道:如果這是我的命定,那麼我便等待罷,或者不待命運推動,自己便向前走,走到盡頭去——見他。
是的,林鳳致甚至這樣覺得,殷螭與自己,並非命中註定,而是兩個人出於種種原因,主動與被動的尋上門來,造成彼此執著膠結,糾葛難休;而俞汝成,才象是自己永遠逃不脫的命運詛咒,無論如何兜兜轉轉,總是會橫在道路之前,不期而遇。
此刻遠在天際的星星火光,便是來日吞噬自己的烈焰。
真個是運命迴圈,無計迴避!
三之13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阿螭渣,小林賤(或者說可憐),表砸…… 如果說俞汝成是林鳳致的命運的話,那麼這命運對於別人,也一定是有如挾著風雷之勢一般猛烈急驟,來得措手不及。林鳳致在牡丹峰頂看到遙遠處那支暗暗逼近的奇兵,便已經知道不妙,但業已無法挽回,連通知趙大昕、高子則有絕大危險的工夫都沒有了——當夜他就被殷螭索性囚禁在了牡丹峰上,隔絕了與外界一切聯絡。
所以天朝平倭軍接下來遇到的險情,委實可以說林鳳致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他對殷螭的盲目迴護,對同僚的有意欺瞞,對情勢的估計不足,造成了高子則在全無準備的情況下,先遇來歷不明的奇兵偷襲,然後被同軍袁百勝掩殺,最後又遭到網開一面縱其生路的倭軍殘部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