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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直流也不鬆手,不小心灑了半撮,當即不管還受著傷,便伏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撿起來。
血色滔天,晚風拂過,嬴趙坐在馬車上,從簾子內半探出頭來,巡視這哀鴻遍野的人間煉獄,昔日繁華如許的中帝之都,車輪轔轔碾過處,城中此刻一根野草也無,那一株株柳樹柏樹,悽慘地空自站在街頭巷陌,被剝了皮的樹幹林立出一片慘白,枝頭光禿不見葉————管它能吃的不能吃的飽腹的不飽腹的,只要是觸手可及的東西,統統都已給人煮來嚼了。
包括…………包括那些餓死者的屍體。
邯/鄲城內的情狀比起郊外農家來說其實還算好,至少嬴趙並沒看到人相食的慘狀。馬車沿著寬闊的青石路軋軋駛出高大城門,行不多時,便能看到被血一樣的夕陽浸透的原野和錯落矮小的村莊房屋。極目望去,地面赤褐乾裂並無草木,遠遠近近,不見炊煙,只有幾株枯死的樹木淒涼地立在田埂上。
趙人設智巧,仰機利,本就不喜耕種,多愛經商。今年大飢,更是無甚收成,民不聊生,可饒是這樣,嬴趙也不得不依舊徵收軍糧,沒有軍糧,如何能夠同嬴秦繼續抗爭下去?他坐在車上透過簾子的縫隙朝外瞅,一片荒涼。他心內自清楚,大概連農民往日的存糧都被收去了罷。馬車駛近村莊,沒有人聲,也不見莊稼,倒是田邊隨處可見散落著的屍體,皆是瘦骨嶙峋衣不蔽體,不是窮死的就是餓死的,連烏鴉都不屑來啄。
並非沒有人負責將它們扛去村外掩埋,只不過埋了死,死了埋,大概是有些忙不過來,估計連扛屍體的也該餓死好幾個了。晚風中似乎都帶著一股腐屍的氣息,沿途還聽人說還有走投無路冒險闖入平日的富戶家去劫糧的,只在廚下瞧見了餓死的廚子和侍女,扔在柴堆旁,大概是打算用死人肉來做晚飯。
停不多時,嬴趙不忍再看,遂命馬車掉頭回城,此時天已擦黑,光線朦朦,地平線邊一片血光,四匹騮馬拉著華蓋圓輿的車子朝邯鄲西城門穩穩駛去。嬴趙最後打起竹簾,朝被籠罩在蒼茫暮色裡的遼闊原野投去匆匆一瞥,卻不經意間瞧見路邊不知何時騰起了野火,幾個蓬頭垢面的村民互相攙扶著走出來坐在旁邊,扒拉著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無奈那些屍體形狀若骷髏,實在是沒有多少肉,他們便取刀來,將死人們的胸腹破開,扯出一串血淋淋的內臟,瀝乾淨,放在火上烤。
慘不忍睹,竟至於此!嬴趙大驚,轉臉一把摔下簾子,深吸兩口氣,頓時覺得心頭堵得厲害。
這便是亡國之象了吧?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情境麼?馬車吱吱呀呀緩緩前行,嬴趙闔上雙目,以袖掩臉,聽著駕車人的吆喝聲,鑾鈴晃盪叮叮作響,他眼前卻不住地回放著剛剛看到的情形,他想到了自己漫長的一生中所經歷過的許多次災難,比如晉陽,比如長平,比如…………
時至今日,真的已經到了連反抗都無力的地步了麼?
天漸漸黑下來,馬車略略晃盪著,徐徐駛至邯鄲西城門,估摸著就要透過城門時,嬴趙卻聽見車外隱隱有喧譁之聲傳來,似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麼。車伕高喝兩聲,拉車的四匹馬猛地停住了。嬴趙的身子由於慣性微微前傾了一下,他還沉浸在方才的痛苦中,不知又發生了何事,只得掀開簾子半探出頭往外看。
哪知呈現在他面前的並不是往日巍峨高大的西城門,天光斂去,薄暮冥冥,馬伕垂首立在一邊,滿臉驚慌。嬴趙下得車來,放眼看去,正見城樓上青色旌旗倒在地下,篆書的趙字被一大堆亂石斷木掩埋,西城門已然無存,清風掠過,帶起幾點餘塵。一人多高的斷壁殘垣擋住寬敞青石路,嬴趙抬眼,隱隱可辨其中望樓頂端輪廓:他不久前剛透過的西城門,竟是毫無預兆地垮塌了,化為一片廢墟。
“殿下,他們說,您剛出城不久,這門就…………”
不知是誰在耳邊殷殷地說著話,嬴趙卻突然有些急切地走上前去,腰側的佩劍撞擊著玉璧鏗鏗作響。他想起了最近邯鄲城內流行的民謠。果然,他不顧旁人的阻攔,踩著瓦礫石塊,邁步登上廢墟,正看見幾縷詭異的白毛從城牆殘垣中露出來,有柳樹葉子那麼寬,根紮在地縫裡,已經長了老長,隨風搖曳,不似植物,也不似金木,看起來倒柔軟得很。
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嬴趙扶著殘存的門軸,身子虛晃了晃,總算是沒有倒下。許久之後,他霍地仰首向天,狂笑起來。
“這西城門塌了,是要迎接從西而來的秦軍麼!”
果然是沒有反抗的餘地了吧,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只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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