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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城門廢墟上坐了多久,嬴趙自己也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彼時高廣的雲漢已是一片深藍,唯有地平線處還殘留著少許幾抹緋色霞光,輕薄的羅紗一般,也越來越黯淡了。天色愈趨晦暗,街道上本來就死靜,此時更是人聲全無,臨街館肆紛紛收了門外的酒旗和攤鋪,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夜終究是慢慢地降臨了。
侍從駕著馬車回宮了。留他一個人坐在那堆青色的廢墟之上,這裡曾是邯鄲正西的高大城門,頃刻間的崩塌顯得那樣突然和反常。那些破土而出的,像是蘆葦一樣的詭異的白毛就長在他面前,一束束,一叢叢,四五尺長,隨著晚風微微搖擺,在暗色的天空下刺眼異常。
他一直坐到新月初上,從雲端流下淡淡的,淺銀的光芒。晚風習習,隱隱約約送來那曲近日趙民之間流行的歌謠,其聲蒼涼粗獷悲不忍聞。
“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令人膽戰心驚的讖語,嬴趙聽著,卻偏首笑了一笑。
趙為號,秦為笑。也許是要亡了吧,這回真的要亡了。亡在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手裡。他同他爭了一世,也曾並馬共行也曾分道揚鑣,臨了了卻沒覺得有什麼可遺憾的。
有什麼可遺憾的呢?君昏臣佞,災禍頻發民不聊生,他自己又病入膏肓再難好轉。嬴秦說得很對,他早就成了一個弱者。弱者是沒有資格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就理應被當做強者的養料,這是他們共同的信條,就像那玄鳥圖騰一樣。
但是還不能……還不能就這樣死去,那豈不是太便宜了嬴秦,負隅頑抗也好睏獸猶鬥也好,至少在斷氣之前,他會拼盡全力地,掙扎。
“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月色如水,安靜下來的街市上,還在繼續迴盪著這樣哀悽的民謠,一聲接著一聲,從遠處傳來,不絕如縷。
嬴趙抱膝坐於廢墟之端,微笑著闔上眼,靜靜地諦聽著那預示毀滅的歌音。
☆、【十一】
趙王遷七年,秦以韓地置潁川郡,接著厲兵秣馬,大舉興師,再度從番吾一帶發兵伐趙,誓將和氏璧帶回咸陽。
趙王遷急命武安君領兵設防。相殺相抗,晝戰夜襲,轉眼一輪春秋過去。
趙王遷八年,時隔期年,趙武安君依舊領著代地的殘兵死守番吾,秦用盡計策,久攻不下。
嬴秦不明白為什麼他還能堅持。
他明明在此前早就聽過嬴趙病重的訊息,他這番旌旗蔽日披堅執銳,簡直是志得意滿而來了。可叫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嬴趙經歷天災人禍,命懸一線,氣息奄奄,居然在這種境況下還能嚴築壁壘,憑著武安君佈置,層層沙石磚礫之中防守牢密固若金湯,硬是阻擋住了他的不敗之兵。數十萬精銳強攻多日,也無法掠得半寸土地。番吾疆場氣候惡劣,風沙呼嘯,卷著地上斗大的岩石四處亂滾,植被稀少荒枯。兩方這麼對壘乾耗著,誰也不肯先行放棄,如此一耗便是一年過去。
嬴趙還沒有被耗死,嬴趙居然還能夠掙扎嗎。
嬴秦時常手提長劍,獨自登上哨崗高臺,冷眼俯瞰那趙軍的營地。彼時金光漫漫,淺緋色天穹渺遠,殘陽似血崇山林立,他堅信終有一日,眼前的半壁殘山剩水也將成為他的所屬物,可是這一天……到底還有多遠呢?有時他站在番吾凜冽的萬丈風沙之中,會咬牙切齒地恨恨想,那相隔十數里外趙營內的武安君,莫非果真是一劍能擋百萬師麼。
…………既然驅使萬軍,耗盡兵家詭計都不能擊敗李牧於沙場,那麼就試試擊敗他於朝堂如何?
以他的優勢,嬴秦本不屑用這離間之策。
然而這爾虞我詐陰謀詭計血淋淋,若真用起來,嬴秦卻又幾乎是駕輕就熟。那日夜晚岑靜無人聲,他照例於帳下秘密喚來侍臣,將置在面前獸面錯金几上的烏木案指給他看,那朱漆烏木案內,黃燦燦的金子整整齊齊地碼放滿,一鎰鎰,美好的形狀。
“這一回,讓郭開沒事多在趙王面前說說李牧吧。”嬴秦壓低聲音幽幽道,“這是訂金,他知道該怎麼做。”他說,聲音裡含著幾分隱秘的詭譎意味。
他講這話的時候夜色正濃,鳥鳴也帶著倦意。才下過雨,呼呼的涼風從帳外淌進來,蓬布翻飛,明淨的空氣中還殘留著些醉人的冷意。昏暗的帳內只點上一支光線閃爍搖晃著的短燭,四面帷幔上人影憧憧,燈火幽弱,彷彿隨時會熄滅似地。
“告訴我的大功臣,此番事成之後,他要價多少都可以。”
那時嬴秦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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