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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今天割豆子,又犯了怪病。
——自上次犯怪病後我一直惴惴不安,我相信自己的神經出了問題。病因是不難找到的,是殺牛事件(對我而言這樁事稱得上事件)給我造成的刺激。問題是犯病需有個誘因,只有找到誘因才可以避免發病。我一遍一遍回想那天和吳啟都並肩刨地時自己看見了什麼,我懷疑看見了田野上的一頭牛。或許我的眼睛沒有看到,但牛卻存在著。是我的第六感觀“看見”了它,因此突發怪病。割豆子快割到了地頭,身旁的高衝說句操他媽說什麼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咱種豆連豆腐都吃不到口。高衝發這樣的牢騷是經常的,不足怪。卻也常常發得沒道理。他不該忘了自己的勞改犯身份。就像當初忘了自己的郵差身份而妄自拆他人信件那樣。我想和他說一句對應的話(要說什麼忘記了),抬起頭就看見他變了顏色,整個一個紅人。我嚇壞了,再看看四周,一切都像在一瞬間被塗上了血。一定是我的驚恐被高衝注意到,他呼到老周你咋啦?!我沒回答,趕緊閉上了眼。耳邊還聽得高衝的聲音:你是虛脫了,快找郝管教交交心吧。這時我睜開眼,見紅潮褪去,一切又恢復正常了。高衝還在唸咕找郝管教談心,我不理會,只凝神望著前方田野。我試圖尋覓到發病的觸發物,由近而遠看到的是:豆子(長在地裡的及割倒在地的)、割豆子的同類、管教、持槍的警衛戰士、剛長出綠芽的麥地、排著楊樹的河堤、渾然一體的小村、灰色的勞教農場建築、山坡上的點點綠叢、馬鞍狀的山頭、藍天……以上就是我看到的一切,也就是我所寄身的世界。這“一切”中究竟是哪一樣衝擊了我的神經?我百思不得其解。
10月22日:出公差為伙房收蘿蔔,同去的周從民違反紀律,被佟管教“繩之以法”。
——出公差是美差,這是不爭的事實。而到伙房幹活這差就是美上加美。因為伙房是食物的集散地,總能找到可吃的東西,有時是犯人伙伕見你看見食物那副饞相於心不忍,偷著給你。有時是趁人不注意偷。當然別人偷了給你和你自己偷不一樣,而自己偷了送進口中嚥下肚和偷了藏起來也不一樣。後者被揭發出來就要受到處罰。周從民“違反紀律”就因為犯了這個忌。蘿蔔地在伙房的後面,大約有一百多米距離,我們十幾個公差的任務是拔蘿蔔運蘿蔔。蘿蔔個頭長得很大,青青的很誘人。伙伕班長默許我們吃。我大吃一頓,過足了癮。而周從民不僅吃還想到以後也有得吃,他在拔蘿蔔的時候趁人不注意往地裡埋。要是有所節制埋幾個拉倒,也許能夠得逞,可他很貪婪,一個接一個往地裡埋。他這樣做就走到了頭,終被一個同類揭發出來。周被遣送回隊。周的行為給二中隊抹了黑,這是管教幹部不能容忍的。佟管教怒喝一聲:給我把他繩起來,先關一週禁閉。把某某“繩”起來這是佟管教獨特的一種說法,按說不符合語法規範。正確無誤的說法應是“用繩子把某某捆(綁、拴、吊、勒)起來”,在這裡繩子是名詞,捆、綁、拴、吊、勒是動詞。佟管教卻將名詞當成動詞用,對不對且不必說,反正他一句“繩起來”果真能將人“繩”之以法,不曉繩字在此處是做名詞還是動詞用。這次公差的結果是美差不美,周從民被關了小號,我吃多了蘿蔔辣得胃痛。
10月23日:吳啟都的妻子和兒子來農場探視,妻子和兒子都要求他好好改造。
——我沒有看見吳啟都一家人相見時的場面,因此只能憑藉想象。我的想象有三種情況:一是一家人相抱痛哭,泣不成聲;二是夫妻相視落淚,惟有兒子撲到父親懷裡大哭,邊哭邊喊爸爸;三是像我記敘的那樣,一家人相聚十分冷靜,妻子告誡丈夫要好好改造,兒子要求父親要重新做人,而為人父夫的則保證將老婆孩子的忠告記在心裡。儘管我無從猜度實際情況究竟是三種情況中的哪一種,但我發現接見家人後的吳啟都情緒很低沉。臉上隱約可見有淚痕(但又無法確定是相見時流的還是分手時流的)。我關注吳啟都一家人的相見,不僅出於“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之心,也是為我自己。我寄希望吳啟都給我帶來渴望已久的訊息,馮俐的訊息。直到吃晚飯時才有機會與吳啟都接近。我先是詢問一下探視的情況,這僅是一個過渡,緊接著我便詢問“東宮”究竟有沒有一個……吳啟都先怔了一下,接著狠拍一下自己的腦瓜,連連道歉說:對不起,我把這件事忘了,真的對不起!我沒說什麼。我能夠理解他的遺忘,但心裡卻充滿著無限的惆悵與失望。
11月4日:李戍孟書寫反動小說被揭發,又以自殺相對抗。
——剛到清水塘我就知道李戍孟不斷地在書寫,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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