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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可以用公開寫作秘密收藏來概括。前者是沒法子的事,二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囚室裡不想公開也得公開。至於所說秘密收藏其實也是貓蓋屎罷了。犯人將自己所擁有的財產稱為一碗一筷一鋪一蓋。而鋪蓋所佔的七八十厘米面積便屬於自己的領地,於是鋪蓋底下便是犯人暫存或藏匿東西的地方,如書籍、記事本、書信等。場方如果要對犯人進行檢查,只要把褥子扯翻過來就成。李戍孟寫作是公開的秘密,只要得空便寫,想起他我眼前便會出現他盤腿坐鋪埋頭書寫的一成不變的模樣。寫畢便將紙塞進褥子底下。對他寫的內容說法不一,有的說他在寫一本愛情小說,有的說寫的是個人傳記。這情況管教是掌握的,並未在意。不知什麼原因又突然警覺,趁出工時搜出手稿。收工後李戍孟發現書稿丟失,立刻向班長竹川報告,竹川又向管教報告,管教說有人檢舉李戍孟在寫黃色小說,以資解悶,隊部拿去正組織人檢讀,等有了結論再說。就在這天晚上李戍孟上吊自殺,幸被上廁所的人發現救下。從第二天開始,場部便派專人將李戍孟看管起來,等候處理。出了這件事不僅李戍孟倒黴遭殃,弄得其他人也惶惶緊張。趕緊清理自己的鋪下收藏,將有可能引起麻煩的東西偷偷處理掉。竹川出於對我的關心勸我以後不要再寫了,一不留心哪句話就犯了忌。我對他說我寫的符合思想改造原則,不會有問題。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還是犯嘀咕:“大事記”要不要繼續寫?已寫的要不要處理掉?經一番思想鬥爭,最後的裁定是已寫成的暫時保留。不再寫下去,避避風頭。
11月19日:李戍孟從小號放回。書稿業已歸還本人。但須從此事接受教訓。
——從日期上看,“大事記”已停了半個多月。重新提筆無疑與李戍孟的“平安無事”有關。這半個月其實也無“大事”可記,依然沒有馮俐的訊息,日子依然還是老樣子:幹活、吃飯、學習、睡覺。節氣已是深秋,莊稼已收淨了,田地裡只有越冬的小麥一片片的綠,除此便是灰濛濛。氣溫也涼了,棉衣還沒有發放,同類們為了禦寒幾乎將所有的衣裳都穿在囚衣裡面,一個個顯得怪模怪樣。農活沒有了,但犯人是不能閒著的(用管教的話說犯人一閒著便想三想四),於是便興修水利,水利是無止境的,哪怕一年有十八個月也不用擔心無活計可做。何況清水塘農場是個缺水的地方。我們二中隊的任務是在農田裡打機井。其餘的隊修一條引水長渠。比較而言,打井的活比修渠輕鬆。井底侷促便於磨洋工。井下的人磨洋工上面的人也能受益。如果進一步比較,在井下幹活又比井上受用,下面無風暖和,就像一座小暖房。犯人族中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便是公平,好事壞事都須對等。於是人分成兩班,井上井下輪換。這一切用不著管教分派,犯人自己會做得井然有序。回想到清水塘度過的一夏一秋,眼下是好過的日子。不僅活輕,吃的也比較好。這半個月來,還有一件事值得欣慰,就是那滿眼是血的怪病沒再犯。這半個月來還有一件事使我感到疑惑:眼沒了問題耳朵又出了問題。井上作業時每當我的目光凝望著東南方向的“東宮”,耳畔便隱約聽到馮俐的歌聲。是那首她喜愛的《西波涅》。我十分疑惑,不知這歌聲出自馮俐之口,還是出自自己的幻覺。“東宮”從前那茂密的綠陰已經疏落,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舍在山坡上顯形。那蒼涼的景象使人的心裡也變得蒼涼,但屏障不再,又使人感到距離忽地拉近,我曾想詢問別人是否也聽到了歌聲,而我幾次欲言又止,我知道我是害怕希望的失卻。希望是好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不要破滅。啊,我的馮俐,我們的《西波涅》:
西波涅你像朝霞般一樣美麗西波涅
小夜鶯在那月夜歌唱你呀西波涅
你的嘴唇,甜甜蜜蜜像一朵玫瑰花引蜂來採蜜
西波涅我的幸福就是你呀西波涅
這似真似幻的歌聲一遍一遍撞擊著我的心扉。
12月2日:今天下了今年的頭一場雪,去打井工地的路上李戍孟吟出一句“大雪滿鍁鎬”。
——我一直在想,李戍孟究竟寫的是什麼作品,以令他視為與生命等同重要。又顯然沒有政治色彩,否則場方便不會歸還與他。另外我還有一個疑惑:既然他的寫作是管教默許了的,為什麼又突然搜了去檢查,這其中一定會有什麼過節。我是一個好奇的人,總想把不明白的事情弄清楚。就是在他吟出“大雪滿鍁鎬”的那個雪天,三轉兩轉,我和他同時下到井底。我趁機向他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說他懷疑是高幹向管教進了讒言。因為在這之前高幹曾向他“借閱”手稿看,被他拒絕。不想高幹不死心,幾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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