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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可思議。
吳:她們是尼泊爾王子的遺妃。
周:尼泊爾王子?
吳:尼泊爾王子到中國訪問,見中國女子比他自己國家的女子美麗動人,遂產生了在中國選妃的念頭,他將在賓館、飯店、商店等所到之處相中的六個女子一一記下名單,臨走將名單遞交中國政府,請求中方允他納六女為妃。
周:後來呢?
吳: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會答應王子的無理要求,王子走後,名單上的女子就被抓起來。
周:可這些女子是無辜的呀。
吳:她們是“特嫌”,被判了勞動教養。
周:不可思議。
吳:你喜歡使用不可思議這字眼。沒有不可思議,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合情合理。
周:也許……可是……
吳:也沒有可是。
周:吳老師我知道你很灰心……
吳:灰心這字眼用在我們這樣的人身上也不合適。
周:……
吳老師,你愛人說沒說過“東宮”有K大的女學生?
吳:好像有。
周:說過她的名字麼?
吳:沒說過。
周:吳老師拜託你和你愛人見面時候問一問。
吳:好。
周:你愛人什麼時候從天津回來呢?
吳:大概得過了國慶節。
周:還有半個月。
吳:你問的女學生?
周:叫馮俐。
吳:知道了。
10月1日:國慶節放假一天。上午洗衣服理髮。下午睡覺。吃飯後學習。大家暢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九週年的巨大變化。
——這是我來到清水塘農場的頭一個休息日。對於一個身體極度疲勞心理極度緊張的人來說,休息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特別是能在大白天美美地睡一覺,更是人生的頭等享受。到晚上學習時,人們還沒有從享受的慵懶中復甦,微閉著眼聽高幹念人民日報社論,思想還停留在爪哇國,輪到發言時都沉默不語。高幹有些惱火,板著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高幹取代了竹川作為班長領導學習的這部分權利,管教既沒任命,竹川也沒有授權,大夥更沒有推舉,反正他成了事實上的學習班長。就是說,高幹正以頗為高超的蠶食策略向竹川奪權。竹川本人倒不在意。他對班長職務本來便不熱衷,現在有人替代倒省了自己許多口舌。而大夥卻看到了不妙的前景:一旦班長的權利讓高幹完全取代,今後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大夥以消極與高幹對抗。每晚的學習就成了這樣一種模式:先是高幹搶先拿起報紙讀,讀畢又緊接著發言。接下去就是沉默。一個個像和尚打坐,屏息閤眼。其實是在等待,等待真正的權威竹川發話。竹川見沉默久了,就說句:大夥說說。於是大夥就開始“說說”。一直說到散會。上述學習會的過程就像一出久演不衰的摺子戲,戲中的丑角是高幹。高幹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國慶之夜的學習會他以為找到了發洩的機會,他不等竹川那句“大夥說說”出口便自己“說說”,開始了對沉默者的批判,態度和聲調十分尖刻:我不理解,在今天這個不平凡的日子裡,你們竟然無話可說。這是為什麼?在今天這個舉國歡騰的日子,你們卻沉默了,這是為什麼?回答是肯定的:是立場問題,是思想問題,是世界觀問題。你們去年可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你們口若懸河,振振有詞,大字報滿天飛,攻擊黨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這是為什麼?你們是身在社會主義,心在資本主義;身在勞改農場,感情在反革命營壘,可悲啊,可悲啊!高幹這一番話把大夥的眼皮都支開了,特別是那些被他指為“攻擊黨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右派勞改犯,竟有些懵了。真的是“身在勞改農場”,心卻飛到另處,飛到了一度“大字報滿天飛”的地方。我回到了K大,高幹的腔調一下子變成反右積極分子們的腔調。“可悲啊,可悲啊!”真的不錯,知識分子可真夠可悲的了,為說話進了勞改農場,進了勞改農場仍不許你沉默。你橫豎都得說話。而更可悲的是一個和你一樣的勞改犯站在黨的立場上向你大加鞭笞而你又不能不向他屈服。於是人們開始“說說”了,眾口一詞地大談建國九週年祖國的偉大變化,並舉出許多例子來印證這些偉大變化。其實從個人方面舉例是更有說服力的。從一介書生變成一個階下囚,這變化能說不巨大麼?我不知道別人在冠冕堂皇說著的時候心裡想沒想到這個問題,反正我想到了,而且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