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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5日:今日水塔竣工。發生一樁事故。
——施工前後半個月,水塔建成了,高高屹立在場部後面,比最高的樹還高許多。站在腳手架上能向四外看得很遠。我久久向南方望去,眼光不離半山坡上的一小片樹林,那就是帽兒山勞教農場的婦女隊駐地,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我老是覺得馮俐就在那裡。對此我也詢問過李德志,他說因缺少與婦女隊接觸的機會,因此不能確定裡面有沒有馮俐。可我覺得裡面一定有。我讓李德志回去便想法打聽,有訊息趕緊告訴我。
“發生一樁事故”這說法有點輕描淡寫,似乎最多是有人打破了頭或者摔壞了腿。事實是有人送了命。從腳手架上一頭紮下來,當場斷了氣。對此人的事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根本不是事故,是自殺。根據是身為前北師大歷史系講師的死者有自殺未遂的前科。我問李德志怎麼看。他說自殺的說法能站得住腳。我想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講師死得真是太聰明,從施工現場墜地,方法既簡便易行,又模糊了事故與自殺的界限。不僅自己身後不落個罪名,也避免給家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可轉念一想,一個人能這麼聰明地死,為何不能聰明地活?像李德志和大多數同類那樣?
9月10日:從今天開始調整了作息時間。記下以督促自己。
起床6:30
吃飯7:00
出工7:30
收工11:30
開飯12:00
再出工1:00
收工5:00
開飯5:30
學習6:30
結束8:30
熄燈9:00
——其實,記下作息時間也無實際意義,因為所有活動無須自己把握,到時候鐘聲吆喝聲如雷貫耳,一聲令下立刻行動,就像一群被放牧的羊,羊們還需要知道個作息時間嗎?無需,只要能聽見羊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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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清水塘大事記
二
9月13日:吳啟都調到我們四班。我向班長竹川詢問吳啟都的情況,竹川說他也不太清楚,但隊長交待說吳的思想負擔很重,須對他格外注意。
——在整個清水塘農場,吳啟都的情況沒人比我更瞭解,我寫的向班長竹川詢問情況,不言而喻也是出於避嫌的考慮。前面說過,勞改當局對犯人之間的老舊關係戒心很重,因此熟人相見多裝著不認識,這樣會減少許多麻煩。吳啟都原本在一大隊,是李德志告訴我他在這裡,可一直沒見到他。他比在學校時幾乎像變了一個人,又老又瘦,三十幾歲居然像個小老頭似的。要不是鼻樑上還架著那副標誌著知識的眼鏡,就完全是一個農民形象。可話說回來,我們現在不是農民又是什麼?甚至連農民都不如的。那天佟管教在隊前訓話就說:你們不要以為有知識就翹尾巴不服管教,你們知道嗎,那些鳥學問啥個圓周率3。1416呀,水是由氧子和氫子組成的呀,啥個電話一秒鐘能跑三十萬公里呀,在這裡知道這些統統沒用處。你們得老老實實當小學生,學掄钁頭掄鋤頭,學間苗學撒種學澆地學施肥學捉蟲,知道嗎?得學這個,這些才是真正的對黨和人民有益的知識。佟管教話說得雖不中聽,卻也是大實話。你乾的是農民乾的活,卻不情願將自己視為農民,這顯然是自欺欺人的。知識分子在勞動農場改造,目的就是將你改造成一個地道的農民,農民的思維農民的心態,甚至還包括農民的形象。剛見面別的情況不知,僅以形象而言吳啟都的改造還是大有成效的。
9月16日: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高幹突然放聲慟哭,班長竹川上前詢問,高幹說今天是他十一年前入黨的日子。因此想起來傷心。他的話感染了另一個同樣被捕後也被開除了黨籍的犯人,跟著哭了起來。黨員就是黨員啊,當了犯人也比別人覺悟高。
——高幹的本名叫高千,因書寫的原因管教在隊前將千字讀成了幹,再加上他被捕前確係國家幹部,高幹這外號就屬於他了。大夥只知道高幹是因為作風問題被判刑的,刑期三年,比我早到幾個月。從刑期上看案情不會太嚴重。高幹平常確有一副幹部派頭,只要管教不在眼前,他說話就哼哼哈哈的,打官腔,好像別的犯人都是他的部下。平時囚衣總穿得很整齊,有了褶皺趕緊理平。每天刮一次臉,洗完臉擦馬牌香脂,學習會總是最後一個發言,做總結性講話。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有板有眼;如有管教參加學習會,發言水平會更高,引經據典,旁徵博引,說得管教都傻眼。據說他有意取代竹川擔任班長,可不知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