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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黃變紅變青的犯人的臉色,從盤著辮子的頭髮上滴下來的汗珠,殺豬般的痛苦的叫喊。……犯人口裡依舊喊著:“冤枉。”
父親的臉陰沉著,像有許多黑雲堆在他的臉上。
“放了他吧。”
我在心裡請求著,卻不敢說出口。這時候我只有跑開了。
我把這個告訴了母親。
“媽,為什麼爹在坐堂的時候就和在家裡的時候完全不同呢?好像不是一個人。”
在家裡的時候父親是很和善的。我不曾看見他罵過誰。
母親溫和地笑了。
“你是小孩子,你不要多管閒事。你以後不要再去看爹坐堂。”
但是我並不聽從母親的話。因為我的確愛管閒事。而且母親也並不曾回答過我的問題。
“你以後問案,可以少用刑。人家究竟也是父母養的。我昨晚看見‘跪抬盒’,聽了犯人的叫聲心都緊了,一晚上沒有睡好覺。你不覺得心裡難過嗎?”
一個上午母親房裡沒有別的人的時候,我聽見母親溫和地對父親這樣說。
父親微微一笑。
“我何嘗願意多用刑?不過那般犯人實在太狡猾,你不用刑,他們就不肯招,況且刑罰又不是我想出來的,若是不用刑,又未免太沒有縣官的樣子。”
“恐怕也會有屈打成招的事情罷。”
父親沉吟了半晌。
“大概不會有的,我定罪時也很仔細。”
接著父親又堅決地說了一句:
“總之我決定不殺一個人就是了。”
父親的確沒有判過一個人的死罪。在他做縣官的兩年中間只發生了一件命案。這是一件謀財害命的案子,那犯人是一個漂亮的青年,他親手把一個同夥砍成了幾塊。
父親把案子懸著,不到多久他就辭職走了。所以那個青年的結局我就不知道了。
母親的話在父親的心上果然發生了影響。以後我就不曾看見父親再用跪抬盒的刑罰。
而且大堂外面兩邊的站籠裡也常常是空空的。雖然常常有幾個帶枷的犯人蹲踞在那裡。
打小板子的事情也還是常有的。
有一次僕人們在門房裡推牌九,我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後來回到母親房裡無意間說出來,被父親聽見了。
這時離新年還遠,所以父親去捉了賭,把骨牌拿來叫人拋在廁所裡。
父親馬上坐了堂,把幾個僕人抓來,連那個管監的劉升和何廚子都在內,他們平時對我非常好。
他們都跪在地上,向父親叩頭認錯,求饒。
“給我打,每個人打五十下再說。”
父親生氣地拍著桌子罵。
差役們都不肯動手,默默地看著彼此的臉。
“叫你們給我打。”
父親更生氣了。
差役大聲響應起來。但沒有人動手。
劉升們在下面繼續叩頭求饒。
父親又怒吼了聲,就從籤筒裡抓了幾根籤擲下來。
這時候差役只得動手了。
結果每個人捱了二十下小板子,叩了頭謝恩走了。
對於這件事我覺得心裡很難過。
我馬上跑到門房裡去,許多人圍著那幾個捱了打的人,在用燒酒給他們揉傷處。
聽見了他們的呻吟聲,不由得淌出眼淚來。我接連說了許多討好他們的話。
他們對我依舊是和平時一樣地親切。他們沒有露出一點不滿意的樣子。
但是我心裡卻很難過,因為我不敢對他們說出來是我害他們挨的打。
又有一次,我看見領十妹的奶媽捱了打。
那時十妹在出痘子,依著中醫的習慣連奶媽也不許吃那些叫做“發物”的食物。
不知道怎樣奶媽竟然看見新鮮的黃瓜而垂涎了。
做母親的女人的感覺究竟是比較銳敏得多。她可以在奶媽的嘴唇上嗅出了黃瓜的氣味。
一個晚上奶媽在自己的房裡吃飯,看見母親進來就突然顯出了慌張的樣子,把什麼東西往枕頭下面一塞。
母親很快地就走到床邊把枕頭掀開。
一個大碗裡面盛著半碗涼拌黃瓜。
母親的臉色馬上變了,就叫人去請了父親來。
於是父親叫人點了羊角燈,在夜裡坐了堂。
奶媽被拖到二堂上,跪在那裡讓兩個差役拉著她的兩手,另一個差役隔著她的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