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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日上三竿,郢都王宮的大殿裡便聚滿了楚國權臣。
楚威王聽了屈原的詳情稟報,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單獨會見蘇秦,便下詔召集了這次朝會,讓蘇秦直接面對楚國的貴胄權臣說話。邦交大事每每關係國家安危,沒有柱石階層的認同,國王也是孤掌難鳴。尤其是楚國,羋氏王族雖然勢力最大,但對於整個吞併吳越後的大楚國來說,依然是小小一部分而已。那廣袤的土地、人口,都要靠各個自領封地的部族勢力來聚攏彙集。沒有世族大臣的認可,舉國協力就是一句空話。將最終的決策權交由御前朝會,對於世族權臣是一種尊嚴和體面,對於楚威王,則是進退皆可自如。更重要的,是楚威王要藉此考驗蘇秦的膽識才華,以便決定對合縱的信任程度。
郢都新宮的正殿不大,只有四十多個席位,權臣貴胄全數到齊,幾乎是座無虛席。蘇秦進來的時候,大殿中鴉雀無聲,大臣們目光炯炯的盯著這個紅衣高冠大袖飄飄鬚髮灰白卻又年輕冷峻的當世名士,豔羨妒忌讚賞氣憤,還夾雜著諸多說不清的滋味兒,一齊從銳利的目光和各異的神色中湧流出來。蘇秦卻是旁若無人,從容走到大殿中央的六級臺階下深深一躬:“蘇秦參見楚王——!”“先生無須多禮,請入座便了。”楚威王虛手示意,便有當值女官將蘇秦引導到王座左下側一個顯赫而又孤立的坐席前。蘇秦坐定,抬眼向大殿瞄了一圈,便見兩邊各有三排坐席,滿蕩蕩的人頭竟是白髮者多黑髮者少,如屈原、黃歇等少壯人物竟都在前十座之後,不禁心中慨然一嘆:“人道楚國暮靄沉沉,果不虛言矣。”心知今日必有一場口舌大戰,便沉下心神默默思忖,靜候楚王開場。“諸位大臣:”楚威王輕輕咳嗽了一聲,不疾不徐的開了口:“幾個月來,合縱之事已經在朝野傳開。然我楚國,尚未決定是否加盟合縱?先生身兼四國特使入楚,意在與我磋商合縱大計。今日朝會,便是議決之時。諸卿若有疑難,儘可垂詢於先生,以便先生為我解惑釋疑。”寥寥熟語極為得體,卻又留下了極大的迴旋餘地。蘇秦聽得仔細,不禁暗暗佩服楚威王的狡黠。殿中片刻沉默,便有前排一位老人顫聲發問:“老夫景珩,敢問先生:合縱抗秦,對我大楚究竟有何好處?先生彰明義理,公道自在人心也。”
這景珩是楚國五大世族之一的景氏宗主,封地二百里,私家勢力直追春秋小諸侯。景氏與王室融洽,景珩本人又方正博學,楚威王便拜他做了太子傅,領侯爵,算是楚國一個四面都能轉圜的人物。蘇秦聽他的問題,便知他的老謀深算——只引話題而不置可否。“合縱抗秦,首利在楚。”蘇秦從容道:“強秦東出,楚國先失房陵,輜重糧倉盡被洗劫一空;再失漢水,步騎十萬潰不成軍。兩戰之後,楚國匆忙遷都,江水上游與漢水山地竟成空虛。若秦國一軍出彝陵 ,順江直下,直指楚國腹心;一軍出武關、下黔中,直逼郢都背後,楚國豈非大險?列位思之,秦國固然威脅中原五國,然可有一國如楚國這般屢遭欺凌踐踏?方今天下,楚國與秦國已成水火之勢,其勢不兩立!秦強則楚弱,楚弱則秦強。所謂合縱,實是楚國借中原五國之力以抗秦,於楚國百利而無一害。惟其如此,合縱之利,首利在楚,列位以為然否?”大殿中死一般寂靜!蘇秦絲毫沒有粉飾太平,而是赤裸裸的將楚國的屈辱困境和盤托出。對於楚國人,這是難以忍受的痛苦與屈辱。幾百年來,楚國屢屢挑戰中原,自詡“大楚堪敵天下”。對中原戰國,楚國曆來保持著極為敏感的大國尊嚴與戰勝榮譽。房陵大敗遷都淮南後,楚國君臣對恥辱保持了奇特的沉默,一次也沒有在朝會上公議過這些敗績。如今,誰也不願直面相對的傷口,竟被蘇秦公然撕開,楚國大臣們的難堪可想而知。
“蘇秦大膽!”一個甲冑華貴的青年將軍霍然從後排站起:“子蘭問你: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何誇大其詞,說成亡國之危,滅我楚國威風,長虎狼秦國志氣?”
“子蘭公子,當真可人也。”蘇秦揶揄笑道:“一個大國,若將喪師失地、遷都避戰也看作吃飯一般經常,其國可知也。”這子蘭乃是楚國首族昭氏宗主昭雎的侄子,任柱國將軍之職(掌都城護衛),卓爾不群,酷好談兵論戰,常以“名將之才”自詡,曾對田忌敗於秦師大加撻伐,對楚國兩次大敗也極是不服。此刻受蘇秦嘲笑,大是羞惱,面色脹紅,厲聲喝道:“蘇秦,楚國兩敗,皆因田忌無能,誤我楚國!若子蘭為帥,戰勝何難?!”
蘇秦不禁哈哈大笑:“子蘭公子,若非田忌,楚國何能滅越?”一語出口,斂去笑容正色道:“田忌雖非赫赫戰神,卻也是天下名將,一戰滅越,足以證明其絕非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