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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在建政原則上,對一統秦帝國的文明框架原封繼承,並全力維護;另一方面,在理念認定上,對秦帝國與春秋戰國的文明功績又極力否定,極力攻訐。這是一個奇特而巨大的矛盾。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沒有哪個創造了獨立文明的民族,在後來的發展中極力貶低本民族原生文明的先例,更沒有實際繼承而理念否定的荒誕割裂先例。唯有我們,承受了先人的豐厚遺產,還要罵先人不是東西。此等咄咄怪事,發生於我們這個自認深有感恩傳統的古老民族身上,豈非不可思議哉!
一片博大遼闊的文明沃土呈現出來,耕耘者的屍體橫陳在田間。後來者毫不遲疑地宣佈了沃土繼承權,卻又困惑於曾經包括自己在內的一群人殺死了耕耘者不好交代。於是,一面謹慎地審視著這片沃土,一面小心地探詢著其餘人對農夫之死的說法。終於,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耕耘著,開始探究起來,漸漸爭論起來,又漸漸吵成了一團,終於將耕耘者的死與被開墾的沃土連成了一體,無休止地吵吵起來。有人說,這片土地邪惡,導致了農夫的突然死亡,與群毆無關。有人說,農夫愚蠢不知歇息,才有突然死亡。有人說,農夫耕耘有誤,給這片土地留下了禍根。有人說,農夫根本不該開墾這片土地。有人說,農夫用力太猛死得活該。一代代爭吵延續下來,人們終於一致認定:這是一個壞農夫,原本該死,不需爭論。有渾不知事的孩童突然一問:“農夫壞,開出來的土地也壞麼?”人們驚愕良久,又齊聲回答:“土地是我們的了,自然不壞!”於是人們力乏,從此不屑提起這個死去了的壞農夫,索性簡化為見了農夫屍體只啐得一口,罵得一聲了事。偶有同情者,遙望農夫屍體嘆息了一聲,立即便會招來人眾側目千夫所指……
一則古老的寓言,一幅歷史的大相。
大偽欺史,文明何堪?
東漢伊始,“暴秦”說終於成為官方正式立場。
西漢末期,基於對秦政的普遍指控,對夏商周三代的“王制”文明一時滋生出一種嚮往思潮。在這一思潮的瀰漫中,一股信奉儒家文明價值觀的社會勢力崛起了。在追諡孔子為“褒成宣尼公”的同時,這股勢力力圖重新復辟周制,再現那個“憲章文武,禮治王化”的遠古田園詩時代。這便是號為“新始”的王莽集團,在近二十年的歲月裡全面復辟周制的荒誕時期。歷史的演進是殘酷的:王莽集團竭盡全力改制復古,非但沒有使天下趨於王道昌盛,反倒引發了大饑荒大混亂大動盪,華夏大地再次淪入了較秦末大劫難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社會大倒退,西漢二百餘年累積的文明成果,悉數付之東流!綠林赤眉農民軍遭遇的大飢餓大殺戮,其酷烈遠遠過於因不堪徭役而舉事的陳勝吳廣農民集團。
歷史的教訓是冰冷的。隨後立定根基的東漢政權,不再做任何復古夢,很現實地回到了忠實效法西漢而秉承秦制的道路上,在實際施政中再度肯定了秦文明的價值,斷然摒棄了復古道路。秦末至西漢末的兩百多年間,歷經項羽王莽兩次大復辟,既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也對整個社會歷史意識產生了巨大的震懾。此後的中國歷史上,嘗試復辟“三代王制”的政治狂人再也沒有出現,即或偶有政治幻想症者,也只能自家嘟噥幾句而已。這一基本事實足以說明:華夏族群的歷史意識已經實實在在地認定了秦文明的真實價值,在實際中永遠地奉行不悖了。
歷史的荒誕,也正在這樣的時期定型了。
東漢王朝在實際奉行秦文明的同時,官方意識卻更為明確地指控秦文明,更為高調地頌揚三代王制,從而瀰漫出一股濃郁的弦外之音:三代王制本身仍然是值得推崇的,只是王莽的復辟還不夠水準而已。再次確立這種實際建政法則與意識形態價值原則的荒誕割裂,是“暴秦”說瀰漫為歷史煙霧的根基所在。
《漢書·食貨志》與《漢書·刑法志》,是東漢官方對歷代文明框架(制)的總體看法。在這兩篇概括敘述並評判歷代體制的文獻中,完全可以看出“暴秦”說的新面目。這兩篇文獻對華夏文明程序的總體評判是:以井田制為軸心的夏商周三代“王制”文明,是最高的理想社會狀態;自春秋戰國至秦帝國,則是最為不堪的淪落時代;西漢之世,始入承平昌盛。基於此等價值標準,這兩篇文獻的定式是:開首皆以大段篇幅描繪三代“王制”的田園詩畫面,緊接著語氣一轉,便開始嚴厲指控春秋戰國秦的種種不堪與暴虐,之後再敘述西漢的承平國策。
唯其具有代表意義,我將其對春秋戰國秦的指控摘引如下:
《漢書·食貨志》雲:周室既衰,暴君汙吏慢其經界,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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