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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說:“真是一副好對聯!雪中送炭,火上加油。平仄押得蠻好呢。”兩人都微微一笑。
曼娘母女住姚先生的書房,姚先生暫時到姚太太屋裡去睡。
姚家房子的大門並不堂皇壯麗,但那只是裡面精美豪華的掩飾而已。她家的房子以壯麗論,自然不能與曾府的建築相比,但是堅固,格局好,設定精微,實無粗俗卑下華而不實的虛偽樣子。曼娘這時才開始瞭解木蘭之卓然不群與堅定自信的風度,是由於家庭氣氛所養成,如天花板,屋子木造部分,窗子帷帳,床罩被褥,古玩陳設架子,字畫條幅,矮腳硬木桌子,帶有老樹節瘤的花幾花架,以及其他細工精美的,也可說過精美的小什件,件件足以證明他們生活的舒適安樂。曼娘雖然不知道一個古瓶或是一個小玉印值多少錢,覺得姚家之富有,真是自己和木蘭之間的隔閡障礙。她心裡但願自己生在這樣富有之家,或是木蘭也生在像自己那樣寒素的家庭。
書房有三間屋子。在北京一所屋子裡,所謂一間屋子其大小都有一定的格局。靠東那一間有隔扇斷開,是臥室,另兩間用格子細工分開,這種房子的結構叫“兩明一暗”。正中那一間的後面,有一個硬屏風,有六、七尺寬,擋住後門。屏風上鑲嵌著宋朝的宮殿圖,閣樓飛脊,聳入雲漢,山巒遠列,秋雁橫空,樓中宮女,頭梳高鬟,衣著低領,或坐而吹簫,或立畫廊觀魚戲蓮池。全部為半透明的白、綠、粉三色的精巧的圖形,背影為晶亮的黑漆。這個屏風上是用紫水晶、瑪瑙、電氣石,鑲成宮女的衣裳,綠翡翠鑲成荷葉,玫瑰紅的寶石鑲成蓮花,用珍珠母鑲成魚,在水中閃耀。在屏風的右邊是一大塊淡黃色的凍石做為岸上蒲葦的穗子,藉以表示正是深秋景色,而蒲葦低垂的姿態好像不勝秋風蕭瑟的寒意。這一個屏風就彷彿人間世上的繁華夢。
不知為什麼,曼娘在木蘭家裡感到一種不同一般的氣氛,在這種氣氛裡,比在曾家時,覺得可以令人的行動更為自由輕鬆。這是更適於女人生活的所在。木蘭的母親似乎是一家之主,其次是珊瑚,就是守寡的義姐。木蘭的小弟阿非才六歲;她哥哥體仁沒有什麼重要,也不常在家,剩下就只有莫愁了。另外一種感覺,就是父母兒女之間沒有什麼拘束。曼娘看見姚先生跟孩子們開玩笑,跟珊瑚閒談,不由得大驚。
比起態度文雅身體矮小的曾太太來,姚太太是更為獨斷固執,可是姚先生對家裡的事,全遵照道家哲學,採取無為而治的辦法,已覺十分滿意。於是由姚太太管理家事,而他對自己的某些權利則堅持不容侵佔,其中有一項就是要暗中破壞太太對孩子們的嚴加管教。這樣,他就使他太太心中以為自己是一家之主,而曾太太則讓她丈夫心中想象他是一家之主。實際上,姚先生對孩子們的影響力比他太太大,而曾太太對孩子影響力也比曾先生大。在關係密切的家庭裡,人格的互動影響就是這樣,結果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權威人物。不過在舊式家庭裡,男人總是個滑稽可笑無足輕重的角色,不管是像姚家也罷,像曾家也罷。
來到姚家住,在這個新環境裡遇見珊瑚、莫愁和姚太太,曼娘心裡的刺激變化,幾乎使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平亞也似乎相隔得遙遠了。後來曼娘和她母親正在自己屋裡歇息,一個丫鬟端來了一碗當歸燉的雞湯,特別是給新娘做的。曼娘喝完後,摘下首飾,正在屋裡,羅東掀開簾子說蔣太醫來了。羅東剛從外面跑了一趟差使回來,不知道曼娘母女已經搬來,剛才是帶著太醫到書房來見姚先生的。一聽見太醫的名字,曼娘走出屋去,太醫誤以為曼娘是個丫鬟,問曼娘姚先生在何處。曼娘說他在裡院兒。但是曼娘立在屋裡不走,太醫又弄得莫名其妙。因為曼娘是一位女客,她不應當到外書房來,她若是個丫鬟,她應當進去通報醫生來到才是,太醫想大概她是個客人,不是丫鬟。於是不再跟她說話,獨自到西屋西邊牆下去坐,坐在那兒,假裝什麼也沒看。但是過了一會兒,他覺得那個少女向他走過去。
她問:“太醫,我可以向您請教一個問題嗎?”
太醫從眼鏡裡往外一看,看見一個漂亮的臉。這個漂亮的臉以前在姚府從來沒見過。
他用醫生的態度說:“當然可以。這兒可是誰病了嗎?”
“不是姚府上,是曾府上一個兒子的病。”
那位年邁的醫生越發糊塗了。他知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