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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聲音,說:”司令官先生,我知道我不能為自己提什麼要求,你也必須照章行事,但我求你在將我送回去之前,為我做一件事。我有個兒子關在兒童營,他的名字叫吉恩·澤韋斯妥烏斯基,十歲。我有他的編號,我將帶來交給你。他是和我一起來的,但我已有六個月沒看見他了。我渴望能看見他。我很擔心他的身體,現在冬天就要到了。我求你想想辦法救救他。他的身體很糟,而且還那麼小。‘霍斯沒有回答我,只是木然地盯著我。我開始有些支援不住了。我伸出雙手,摸到他的襯衫,然後一把抓住,說:“求求你,如果你對我有一點點好感的話,求你為我做這件事。不用放我,只要放了我的孩子。你肯定有辦法辦到此事,我會把我想到的辦法告訴你的……求求你為我做這事。求求你,求求你!’
“我知道,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條蟲豸,一點波蘭渣滓。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從他的襯衣上拉開,說:”夠了!‘我永遠忘不了他話音裡的狂亂與氣憤。他對我說,讓他幹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他說:“我在沒有上級命令的前提下釋放任何一個犯人,因為那是犯法。’我突然意識到,我的這些話觸動了他某個可怕的神經。他說:”你真是膽大妄為!你把我當作什麼,一個你能操縱的笨蛋?僅僅因為我向你表示了某種特殊的感情,你以為就可以讓我濫用職權?只因為我表達了一絲愛意?‘最後他說:“真令人噁心!’
“斯汀戈,你是否覺得這很荒唐?當時我控制不住自己,撲倒在他身上,雙手抱住他的腰,不停地求他,一遍又一遍說‘求求你’,但從那變得僵硬的臉部肌肉和傳遍全身的一陣陣顫慄,我知道我完全失敗了。儘管如此我仍然無法停下來。我繼續說:”那麼至少讓我見一見我的孩子,讓我看看他。就一次!就讓我看看他,在回集中營前用我的手臂再抱他一次。‘當我說到這裡,斯汀戈,我忍不住在他面前跪了下來,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靴子上。“
蘇菲停了下來,雙眼又開始長時間地凝望捕獲她整個身心的過去。她心不在焉地呷了幾口威士忌,又仰頭喝了一兩次,沉浸在迷亂的回憶中。我發現,就像尋求現實的證據似的,她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已有些麻木起來。“對奧斯威辛的人以及他們的行為方式,人們有許多議論。在瑞典的難民營裡,來自奧斯威辛或比克瑙(後來我也被送往那裡)的人們常常議論發生在那種地方的各種各樣的行為。比如這個人為何甘願成為一個邪惡的犯人頭,殘酷地對待自己的同胞,使他們中的大多數死去?又比如別的人為何會做一些這樣那樣的英勇的事,為了別人的性命而犧牲自己?再比如說,為何一些人把一點點麵包、土豆和清湯給了別人,寧願自己捱餓甚至餓死;而另一些人——男人,女人——卻為了一點點食物不惜殺死或出賣他人?集中營裡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些怯懦、自私,有些勇敢、無畏——沒有一定之規。沒有。但奧斯威辛是一個十分恐怖的地方,斯汀戈,恐怖得難以置信。你真的不能像在現在這個世界一樣,說這個人應該這樣做,那個人不應該那樣幹。如果他或她做了一件高尚的事,那麼你可以像在別的地方一樣對他們心懷敬意。但納粹都是兇手,他們要麼殺人,要麼把人變成病態的動物。所以,如果人們幹了不那麼高尚,甚至有如獸行的事,你一定會仇恨它,理解它,或許同時還會可憐它。你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把人變成動物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蘇菲停了一會兒,緊閉雙眼,彷彿陷入沉思之中,然後又一次茫然地盯著前方。“所以,直到今天,有一件事對我來說仍是一個謎。既然我知道這所有的一切,知道納粹把我也變成了一個病態的動物,那為何我會對我幹過的事一直有一種犯罪感,一直為我的活著感到罪惡。我一直無法擺脫這種罪孽感。我想,它將是我永遠無法擺脫的東西。”她又停了下來,然後接著說:“我猜這是因為……”她猶豫了,沒有說完這句話。我聽見了她聲音中的顫音——也許是因為她比任何時候更疲憊不堪。她說:“我知道我永遠不會擺脫它。永遠不會,因為我擺脫不了,也許那就是德國人留給我的最糟的東西。”
她終於鬆開緊緊抓住的我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我用雙臂抱住霍斯的靴子,把臉貼在那雙冰涼的皮靴上,好像它們是貂皮或別的什麼溫暖、舒適的東西。你知道嗎?我想我甚至願意用舌頭去舔它們,舔那雙納粹靴子。你相信嗎?如果那時霍斯給我一把刀或一支槍,讓我去殺人——殺猶太人,波蘭人——都無關緊要,我會毫不猶豫,甚至樂意去幹這樣的事,如果這能讓我見到我的孩子,用我的雙手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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