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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淡,只有眼睛裡的那一絲嘲笑帶著熱意。
孫犁正要轉身走去,他卻大聲說:“聽說你們寫了稿子,在報上登了有錢,出了書還有錢?”“是的。”孫犁平靜地回答。
“改成戲有錢,改成電影還有錢?”
“是的。”還是那麼平靜。孫犁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以為他是一個文藝愛好者(他那時常遇到這樣的人),就脫口說了一句:“你也寫吧。”
不料這一句使對方神色大變,一句話也不說了。他自知失言,便趕快逃走,心想,對方會以為是挖苦他。繼而轉念:現在不是提倡工農兵寫作嗎?不是不識字也能寫詩、寫小說嗎?對方也許會明白過來,那樣就不會得罪他了。
人,自然是得罪了;沒有等到十年,他——“君子”就來報仇了。
而且,在有些批判大會上,是按字論罪。如《風雲初記》,“當時批判者持去,並不檢閱內容,只於大會發言時,宣佈書名,即告有罪。且重字數,字數多者罪愈重。以其字多則錢多,錢多則為資產階級。以此激起群眾之‘義憤’,作為‘階級鬥爭’之手段。”①在運動中,“老同志”的表現也很不一樣。就在挨鬥的那些日子裡,他私下裡向一位老友進言:以後不要再做炮彈。這位老友向他解釋:“運動期間,大家像掉在水裡。你按我一下,我按你一下,是免不掉的。”
他對這解釋很不滿意,只好報以沉默,同時在心裡做出了回答:“我不知道,我如果掉在水裡,會怎樣做。在運動中,我是沒有按過別人的。”
從此,他就再不給這位老友提意見了。
一天下午,管他們的一個小個子,通知孫犁有“外調”。這是他第一次接待外調,被接待的,竟是60年代他去北京看病時,侯金鏡常常派來接待他的一位女同志。這女同志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爽朗,熱情,步伐沉穩,在沉思中偶而把頭一揚,濃密整齊的黑髮便向旁邊擺開,秀麗的面孔,瞬間顯得嚴肅起來……孫犁麻煩她好多回了,早就希望能在天津招待她,卻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向傳達室走去,很遠就望見一位女同志靠在大門旁的牆壁上,正在觀望著他。他很快就認出了她。
她風塵僕僕,顯得削瘦了些;看見孫犁走近,就轉身往傳達室走。孫犁看見,那步伐已經不像從前的樣子了。至於孫犁在她眼裡變成了什麼樣子,孫犁顧不得去想。
傳達室裡間有一張破桌,他們對面坐下來。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位男同志。
沒有相互的寒暄和問候,調查就開始了:她低著頭,開啟筆記本,用一隻手託著臉,好像還怕我認出來。
他們調查的是侯。問我在和侯談話的時候,侯說過哪些反黨的話。我說,他沒有說過反黨的話,他為什麼要反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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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為什麼情緒所激動,我回答問題的時候,竟然慷慨激昂起來。在以後,我才體會到:如果不是她對我客氣,人家會立刻叫我站起來,甚至會進行武鬥……
現在,她只是默默地聽著,然後把本子一合,望望那個男的,輕聲對我說:“那麼,你回去吧。”①下午在樓房的過道里,他們又遇到一次,誰也沒有說話。但孫犁仍然感激她,他想:當著別人的面,能這樣寬恕地對待他,大概還記得他的不健康吧?
不久,他又接待了一次外調,來人是歌舞團的女演員,只有十七八歲,不只生得漂亮,聲音也動聽,對孫犁很是客氣。她調查的是方紀。自然,她從孫犁那裡瞭解到的,只能是方的革命經歷。兩人談了很久,分別的時候,他竟戀戀不捨,禁不住問:
“你下午還來嗎?”
他自己也覺得這問題有些奇怪,後來,他做出了這樣的解釋:“……那些年月,我失去自由,處於荊天棘地之中,轉身防有鬼伺,投足常遇蛇傷……深深有感於人與人關係的惡劣變化,所以,即使遇到一個歌舞演員的寬厚,也就像在沙漠跋涉中,遇到一處清泉,在噩夢纏繞時,聽到一聲雞唱。感激之情,就非同一般了。”①
幹校的故事
幾個月以後,他來到天津郊區的幹校,先是種地,鋤頭,鐵鏟、小推車……一應俱全,而且都是新的。後來又蓋房,磚瓦、洋灰、木料……也挺充足。只是孫犁有病,身上的力氣是有限的,和他同來的,也大都不是壯勞力。但孫犁喜歡勞動,過了一段時間,他能一頓吃兩個窩窩頭了。訊息傳到市文教書記那裡,她大笑起來。她和孫犁在延安時認識,當時關係不錯,還做過鄰居。
幹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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