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第2/4 頁)
知道,在孫犁參加抗戰工作以後的那些年,他的父親照顧一家老小奔波、逃難,在他父親身上,就反映著這一形象的某些影子。在《囑咐》①裡,“女人”這樣向剛剛回到家來的丈夫描畫著公公的形象;“……爹叫你出去打仗了,是他一個老年人照顧了咱們全家。這是什麼太平日子呀?整天價東逃西竄。因為你不在家,爹對我們娘倆,照顧的唯恐不到。只怕一差二錯,對不起在外抗日的兒子。每逢夜裡一有風聲,他老人家就先在院裡把我叫醒,說:水生家起來吧,給孩子穿上衣裳。不管是風裡雨裡,多麼冷,多麼熱,他老人家揹著孩子逃跑,累的痰喘咳嗽。是這個苦日子,遭難的日子,擔驚受怕的日子,把他老人家累死。……”這樣的描畫,差不多也把孫犁的家庭生活敘述了一遍。
總之,戰火還在燃燒,但是,希望的日子也日益迫近了,這一點,就連農村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太也感覺得到。孫犁在安平縣耿官屯訪問過一個人稱“李大娘”的抗日家屬,抗戰時,她送兒子參了軍,抗戰勝利後,兒子繼續同國民黨軍隊作戰。談到前途,她對勝利充滿了信心:“蔣介石會變也只是七十二變,八路軍是楊二郎,準能打敗他。”②人民是在生活中感到勝利已經向他們招手了,他們也就在生活的一切方面透過實際行動迎接勝利的到來:繳納公糧時,李大娘把碾細的米拿出來,糙米留給自己吃。
孫犁注意到,人民的觀念也在發生著變化。1947年,他在博野縣大西章村工作時,認識了一位貧農姑娘王香菊。她只有十七歲,天真,健康,態度安靜,對人親熱而愛臉紅。但是,晚上開會,孫犁在那邊說話,聲音稍小了些,她就喊:“說大點聲,叫我也聽聽啊!”確實,在鬥爭中,她變得勇敢了。從前,她不敢在地主的田邊走,也不敢走過地主的大門,她怕那些富貴小姐們恥笑她的衣衫襤褸;土改以後,她可以挺著胸脯在她們面前走過,因為這些從前命定上車都要人來攙扶的、不勞而獲的人,也必須到田野裡去勞動了。孫犁對王香菊的印象很深:“這個女孩子在對封建勢力鬥爭的時候,勇往直前,在分配鬥爭果實的時候,留心的是生產工具。分得土地以後,那時正是初秋,莊稼很缺雨,她整天整夜在園子裡用轆轤澆水,井水往上澆,她的汗水往井裡滴。一天黃昏,我走到她的井臺上,她喘息著吐露了願意組織起來走社會主義道路的願望。”①香菊的形象,在《澆園》②這篇小說裡得到了豐富和深化。她在井臺上吐露的這個願望,反映了正在形成的某種時代條件。
香菊有一位能幹的母親,但在她的家庭內部,又有一層奇特的關係。
香菊的母親三十七歲了,六七歲時,賣給比她大二十歲的香菊的父親做妻室。這在冀中,似乎並非個別現象,孫犁的小說《正月》③裡有過這樣的描述:“賣給人家,並不是找到了什麼富戶。這一帶有些外鄉的單身漢,給地主家當長工,苦到四五十歲上,有些落項的就花錢娶個女人,名義上是製件衣裳,實際上就是女孩子的身價。丈夫四五十,女人十三四,那些漢子都苦的像澆幹了的水畦一樣,不上幾年就死了,留下兒女,就又走母親的路。”香菊的母親,似乎就承繼了這樣的命運:丈夫並非有錢的人,做了一生長工,飢寒勞累,現在有了病,已經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工作。實際上,長工生活已經把他變成了一個傻子,除了默默勞作,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孫犁在香菊家吃過十幾天飯,他發現,每天圍在一起吃飯的,是香菊的弟妹和她的母親、叔父。這位叔父四十一歲,沒有結過婚,而她的父親已經六十歲了。每逢吃飯,父親就端上個大碗,夾些菜,獨自到門外邊蹲著去吃,好像這裡的妻兒不是他的一樣。香菊有個三歲的小弟弟,整天抱在叔父懷裡,孫犁沒見過那年老的父親引逗愛撫這孩子一次。
顯然,這個家庭裡包孕著某些時代的悲劇。對此,孫犁慨嘆道:“農村的貧苦人家是充滿悲劇的,有妻室常常更加深了這悲痛。外人沒法體驗,也不能判定:香菊母親內心的悲痛深些,還是父親的悲痛深些。”“但這悲痛的來源就是貧窮,這在封建社會里是貧窮人家流行的一種痛苦。它是一種制度的結果,這種制度現在被打破了。”“有些人還好在赤貧的婦女身上,去檢查‘道德’的分量。追究她們是否偷過人家的東西,是否和丈夫以外的人發生過愛情,是否粗魯和不服從。他們很重視這點,惋惜這是窮人本身的一個大缺點。在‘道德’上,他們可能欣賞那些地主的女兒,大家的閨秀。”①應當說,孫犁這些議論,都說到了香菊母親的心上。在孩子中間,母親最愛香菊,土改以後,就更愛她了。有一天,她悽然地指著香菊對孫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