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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包帶子上貼紙照片裡單眼皮左耳戴個耳環的外國明星是誰,我也聽不懂和她班上女生嘰喳的什麼劇場,我連那個字都不會念。
當然,我知道青春是怎麼回事。所謂青春,就堆積在為一些無聊,甚至沒有意義的瑣事的磨蹭上。像何美瑛那樣。追星迷偶像索取簽名照,熬夜等待買看一電影或聽演唱,多年後回想,電影演些什麼或聽了什麼,什麼細節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某年某月,曾整夜裹棉被搭帳篷熬了一寒夜的等待,這等無聊的瑣碎。
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是有設想有志向的。未來還很遙遠,未雨綢纓也許太早,但我想,我必須有設想。
車子來了,我先他們移動腳步搶先上車。狂風浪雨這時被隔在門外,我身上還是原先的潮溼。
第三章
雨一旦開始下,就不會有停的意思,從冬天到春天,從冬雨進人梅雨,地理課本上教的那些好像在說外星球,氣象報告報導的也很少準確過,起碼在我們住的這個小角落從來就不是那麼回事。然後我學到了一個名詞叫“區域性地區”,北部地區晴朗多雲但區域性地區有雨,氣溫十二到十四度但人夜後區域性地區會下降到十度以下。
就是這樣。區域性地區。
區域性地區總是個例外,不能用常理來預測。而一直下,要把整個城鎮淹了的下法,嘈嘈切切吵鬧得很富節奏性,不時還有嘩嘩嗡嗡的迴響,像有人在敲鑼吹喇叭似的金屬性的共鳴,聽久了想把耳朵捂住。
但我不能這麼做,我只能忍耐著把自己黏在椅子上,跟著潮溼的牆壁一起發黴。
連空氣都帶著腐味,我一口一口小心的呼氣,不敢深呼吸,低頭看著課本,將注意力集中在不斷在耳旁嗡嗡作響的說話聲,聲音在潮溼的空氣中炸開,擴大又擴大。
“又下雨了。真討厭,對不對?這個地方就是這樣,老愛下雨,下不停。昨晚我好不容易哄我女兒睡著,睡不到兩小時就被吵醒。只要一下雨,那些野貓狗就會跑出來,也不知從哪裡跑來的,一大群,到處亂咬亂翻,弄得滿地都是垃圾,而且這個叫那個叫的,吵死人了,我女兒都被嚇哭了。”
每次上課,在翻開課本之前,慣例的,鳳凰鄭總會先花上十分鐘說她的先生如何,她的女兒怎樣,那些野豬野狗多麻煩。我喜歡聽這些有的沒有的,至少比那些關係子句副詞短語什麼的還容易懂。英語這種東西是有秩序的,有秩序的東西就免不了規則,規則自然形成限制,不像閒話或故事那麼隨便,像她的名字是鄭風凰,可是她教我們說英語不是這麼叫法的,要把名字放在前面,姓放在後頭——凰凰鄭。
這是規則。
鳳凰鄭說話細細碎碎的,摻了許多細節,閒話般家常的感覺,有一種親切的溫暖,即使是罵人,頂多皺個眉,不會有太騷亂的動作。
“那些野狗野貓實在真討厭,”鳳凰鄭倚著講桌,像在講述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的分別時的語氣。“全身髒兮兮的,也不知道帶有什麼傳染病,繁殖力又特別強,一胎就生好幾只,一大群的,四處遊蕩,有時還會咬傷人,製造社會和衛生問題,衛生所實在應該多派些人把那些野狗野貓都抓去處理乾淨。你們說對不對?”
桌間響起零散的嗡嗡聲,算是附和。大家都知道她並不是認真在問,只是附加問句式的語尾助詞。
“可是,老師,話是沒錯,我卻覺得當中有些遺漏。聚落常會冒出一些來路不明的貓狗,全是有人載來‘放生’的,因為無主沒人養,吃喝都不飽,每天每夜的叫,我也覺得很吵。那些貓狗如果不是因為有人養了又丟,不負責任,也不會發生這種問題。我覺得貓狗原來的主人應該負起所有的責任,所有的麻煩和問題都是他們引起的。我爸說這世界的問題就是人太多,人多又沒有約束,製造了一堆問題,卻把問題全推在沒有關係的動物上,而且人多又沒天敵,才會有互相殘殺。我們人其實才是問題的根源。”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冒出爸說的那句話,還自己加以再解;我也不知道我講這些話是不是合乎時宜,只是腦海中很自然的浮出這些字眼,就順口說出來。
“你爸說的?”鳳凰鄭寬圓的臉因為日光燈的照射,只看得到一團白,顯得平板,語調仍是細細碎碎的。“很會說道理嘛。你爸是做什麼的?”
這個問題讓我得一下。不明白它的關連性。
“做工的。”甚至回答得有點疑惑。
“什麼?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也許雨下得太嘈雜,吞去了我的聲音。但鳳凰鄭細碎的聲音我卻聽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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