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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條小巷子穿進去,在路燈和兩邊纏滿長春藤牆面中走了幾分鐘,就看到了幾幢比鄰而置的歐式老洋房。走進亮著燈箱的院子,是一家叫“楊家廚房”的中餐館,裡面佈置並不誇張,菜也都是清爽簡單的家常菜,我不大清楚才來上海沒多久的康妮是如何找到這深巷裡的小餐館,但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吃飯說話的幽靜地方。
康妮請我點菜,餐館老闆是個臺灣人,他走過來與康妮寒暄,似乎雙方竟已很熟識。胡安報了兩個生硬的中文單詞“鳳爪”、“豬肚”,他解釋說他不要吃這兩樣菜,剛到上海時他就嘗過,當天晚上就腹瀉了。康妮補充說:“還送去華山醫院打吊針,也許只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與鳳爪、豬肚不一定有關係。”
天天一直安靜地坐在我的旁邊,只管抽菸發呆,對我們的談話似乎不聞不問。他能同意今夜出來一趟見親生母親已是很不易了,所以不能一下子又強迫他笑臉相迎或熱淚潸然。
這頓飯吃得很緩慢,康妮一直在回憶她做孕婦直至生下天天到天天13歲以前的那段時光,種種細枝末節她仍牢記著,如數家珍般地一一道來,“我懷孕的那段時間,經常坐在床頭盯著一張日曆看,日曆上是個外國小女孩在草地上玩氣球的照片,我覺得那個小女孩好看得要命,就總是想我也會生那麼好看的一個小孩子,果然後來我在醫院裡就得到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寶寶,雖然是男孩,但五官十分精緻美麗。”
她邊說著邊凝視著天天,天天目無表情地剝著一隻竹節蝦蝦殼,她用簡短的西班牙文對丈夫解釋剛才她所說的話,胡安顯出贊同的表情,對我說,“他真的很漂亮,有一點點像女孩子。”我不置可否慢慢喝著紅酒。
“在天天五六歲的時候,他就能畫畫了,他畫了一幅畫叫‘媽媽在沙發上織毛衣’,畫得很有趣,地板上的毛線團長著小貓的眼睛,媽媽織毛衣的手有四隻。他總問我為什麼可以邊看電視邊打毛衣,手又動得那麼快……”康妮的聲音低低地,笑聲卻很響,像是有人在命令她必須這麼大聲地笑出來似的。
“我只畫過爸爸修腳踏車。”天天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話,我睜大眼睛瞥了他一眼,伸手過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有點涼,席間陷入一片突如其來的沉默,連胡安也似乎聽懂了天天說話的意思,天天的話無形中打破了眾人都不願涉及的一個禁忌,有關他死去的生父的任何事都是微妙而不祥的。
“我還記得天天9歲那年喜歡上了鄰居家的一個6歲小女孩,喜歡是喜歡的來……”康妮用上海話繼續講述往事,她臉上擺出自然而嗔怪的表情,任何母親在回憶兒子小時候軼事野史時都應該有這種表情的,然而她的雙眼充滿了幽暗的陰鬱之情,但她繼續說下去,彷彿正面臨一場有關大局安危的考驗,她不得不凝聚起力量與某種東西對抗。
“他把家裡漂亮的小玩意兒,鬧鐘、花瓶、玻璃球、卡通畫、巧克力罐甚至還偷了我的口紅和項鍊一骨腦兒送給了隔壁那小姑娘,真是厲害呀,差點把家都偷空了。”她誇張地做了個手勢,又是大聲地笑,像是彈一架壞了鼓簧片的鋼琴在空氣中引起了震動和恐慌。
“我的兒子為了他喜歡的人可以不顧一切,”她低語著,看著我,微微一笑,燈光不太亮,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她眼中的一絲複雜的表情,有妒忌也有愛。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天天打了個哈欠,轉臉問我。康妮顯得有一絲緊張,“既然你累了,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她對天天說,然後招手示意結賬,又示意丈夫從包裡拿點東西出來,是兩份用花紙精心包裝好的禮物,謝謝,天天淡淡地道了謝,這麼些年來,康妮給他的錢與禮物,他只是順其自然地收下,他對此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就像每天都要睡覺吃飯一樣,他本能在需要這些,僅此而已。我也道了謝。
“我和胡安送你們回家,然後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轉轉。”胡安用英語說,“我看了一份英文雜誌《Shang Hai Now》聽說外灘停泊了一艘豪華的奧麗安娜號遊船,已開始對遊客開放,你們不想一起去看看嗎?”
“親愛的,反正機會很多,下次再去吧,天天已經累了。”康妮握住丈夫的手說,“哦”,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等一下出去的時候,可以順便看一下我們定下來做餐館的房子,就在隔壁的院子裡。”
月亮很圓很亮地掛在空中,月光下的一切透著淡淡的神秘,淡淡的冷。走進眼前這個亮著一盞圓燈,圍著一圈雕花鐵欄,鋪了淡紅地磚的院子,迎面是一幢三層樓高的老洋房,似乎已修葺整理過,整幢建築依舊顯得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