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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星期很快在我陪著媽媽看電視、玩紙牌、吃綠豆百合湯、山芋芝麻糕、蘿蔔絲餅之類亂七八糟的甜點中度過了,在臨走前的一夜,我被父親叫到了書房裡,促膝談心到很晚。
“記得小時候你就愛一個人出去玩,結果總是迷路,你一直是個愛迷路的女孩子。”他說。
我坐在他對面的搖椅裡抽菸,“是的。”我說,“現在我仍然經常迷路。”
“說到底,你太喜歡冒險,喜歡奇蹟的發生,這都不算是致命的缺點。……但很多事都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在我們父母的眼裡永遠是個天真的小孩子……”
“可是……”我試圖辯解。他揮揮手,“我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想做的事,因為我們阻止不了……但有一點很重要,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應該負起一切可能的後果。你經常掛在嘴邊的薩特筆下的自由,只是‘選擇的自由’,一種有前提的自由。”
“我同意。”我吐了一口煙,窗開著,書房裡有插在花瓶裡的香水百合的淡香,“父母總是瞭解自己的孩子的,不要用‘老套’這樣的字眼來貶低長輩。”
“我沒有。”我口是心非地說。
“你太情緒化,絕望的時候兩眼一抹黑,高興的時候又樂得過頭。”
“可說實話,我喜歡自己這樣子。”
“做一個真正出色的作家的前提是摒棄不必要的虛榮心,在浮躁的環境中學會保持心靈的獨立。不要對作家這個身份沾沾自喜,你首先是一個人,一個女人,其次才是作家。”
“所以我總是穿著吊帶裙和涼鞋去跳舞,熱衷於與心理醫生做朋友,聽好音樂,讀好書,吃富含維生素C和A的水果還吃鈣片,做聰明出色的女人。——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和媽媽的。我發誓。”
康妮邀請天天和我共進晚餐,並參觀她那完成基本裝修的餐館。
晚餐是在露臺上搭起來的木製與藤製桌椅上吃的。太陽落下去了,但天色還很亮,楊樹、槐樹的枝葉斜籤而出,飄在頭頂上。已被僱用並在進一步培訓中的服務生穿了黑白分明的制服,迤邐地穿過大理石臺階,把一道道菜依次送到露臺上來。
康妮面帶一絲倦意,仍然化著精細的妝,手夾一支哈瓦那牌雪茄,讓侍者把雪茄剪送上來,檢查這個男孩子服侍客人剪雪茄的動作是否到位。“我這兒只招毫無從業經驗但聰明伶俐的孩子,希望他們沒有任何不良習慣並且一學就會。”她說。
胡安不在,他暫時回了西班牙,下星期再帶著一班當地的廚子來上海,按預計6月初餐館就可以正式開張了。
應她事先之約,我們帶了部分小說手稿和書中的插圖來給她看。她抽著雪茄,逐一翻看了天天的畫,讚不絕口。“瞧瞧這些與眾不同的色彩,還有這些能給人驚喜的線條,從小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是有天分的。——看到這些畫,媽媽真的好開心。”
天天不吭聲,低頭自顧自吃一盤油紙焙鱈魚。覆於盤子上的油紙被切開,雪白的魚肉和佐料的香味都完整地儲存在紙套裡面,烤得恰到好處,色香誘人。“謝謝。”天天吃著魚,蹦出這麼一句話。母與子之間已經沒有激烈的對抗與掙扎著的猜忌,但那種暗暗的戒備、不甘、悵然也還是存在著。
“餐館二樓有兩面牆還沒有什麼裝飾,天天願意的話,就幫著在那上面畫點東西,好嗎?”康妮突然這樣提議。我看了看天天,“你會做得很棒的。”我說。
吃完飯康妮領著我們看二樓交錯相連的幾個廳堂,漂亮的燈與自制桃心木桌椅已大致準備好,其中兩個房間分別鑿出了紅磚壁爐,外面貼了一層暗紅色的護壁木,壁爐下面堆著一排裝葡萄酒與威士忌的酒瓶。
壁爐的對面牆上還空著,康妮說,“你們覺得什麼樣風格的畫適合這裡呢?”“馬蒂斯,不,還是莫里迪格阿尼最好。”我說。天天點點頭,“他的畫有種使人輕微中毒的豔美與冷淡,使人情不自禁想親近,但永遠親近不到,……看著莫里迪格阿尼,會在壁爐前喝紅酒抽雪茄就像一次去天堂的旅行。”
“你同意了嗎?”康妮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我一直在用你的錢,作為交換,我應該為你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兒子這樣回答母親。
我們留在康妮的餐館裡聽拉丁情歌,喝酒,直到深夜。
天天開始穿著工裝褲提著一大把畫筆與各色顏料去他母親那打工,畫牆壁。因為路遠,為了省麻煩,他乾脆睡在餐館裡,康妮為他準備了一個舒適的房間作暫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