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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依著山勢一進比一進高,也一進比一進大,最後一進就同他們幼年時居住過的、由胡家提供的那處住房完全一樣,連那處小花園也跟原來一樣精緻,有一樣的太湖石、一樣的藤蘿架、一樣的臘梅紅梅白梅和一樣的石榴樹。
柳知秋領著孩子們一處一處地看過去,嘴就沒有停過:“……這邊東廂房三間,還歸天福和天祿用,還像那時候一樣,各住兩頭。北房也是五間,原先是我跟你們師母帶著天壽住東梢間、英蘭領著大香小香姐兒倆住西梢間,這西梢間呢,得給她們留著……西廂房也是三間,原先是飯廳和貯藏室,現在我拿它佈置成書房、琴室和畫室。天壽你先在西梢間住,以後英蘭她們姐兒仨回來,你再搬到西廂房好了……花園最費心思了,總算跟原來差不多,該有的都有,這幾株臘梅和紅梅白梅,還有那盆石榴,花了好大力氣才弄到,你們看跟從前像不像?……記得咱們剛從京師到廣州,正逢臘梅花開,香得不得了,英蘭姐兒仨發瘋也似的圍著臘梅亂喊亂叫亂笑,喝都喝不住;天壽你呢,坐在樹下誰叫都不理,天黑了也不回屋,第二天一大早就對你娘說,做了一夜的夢都是香的……”他就這樣走一程,說一段兒,眼淚汪汪,很興奮地說個不停。
天福兄弟且笑且嘆,不時覺得眼睛溼潤,並湊趣兒地提起舊事互相逗樂,但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鴉片煙是戒了,一條命是撿回來了,可師傅已不是從前的師傅了;變得這麼多話,這麼婆婆媽媽,他真的是老了。
天祿突然發現正房簷下的題匾,那是用規規整整的柳體書寫的三個大字:聽泉居,不禁問:“師傅,這是什麼意思?”
柳知秋露出孩子那樣神秘中滿含得意的神情,說:“都別出聲,靜靜地聽。”大家屏息靜氣,果然有泠泠水聲,和著梅花的清香在樹石花籬間繚繞。天壽幾乎跳起來,急問:“在哪裡?”
柳知秋笑得很開心,用手指按著嘴唇,悄聲說:“跟我來。”他領著孩子們出了院子側門,轉過一道山石,先看見一處小小的清澈見底的深潭,潭水沿著溪谷,蜿蜒盤曲,匯入流經院門前方的山溪中。再向上走不十數步,野草雜樹分外茂盛,綠得瑩潔而潤澤,比別處大不一樣,數株野生的七里香樹掩映著兩塊巨石,一股清泉正從巨石夾縫中噴湧而出,有茶杯口粗細,水質很清,水勢很旺。
天壽輕輕地叫了一聲,立刻彎腰掬水來喝,剛嚥下一口,哆嗦一下,閉了眼睛,滿臉是妙不可言美不勝收的笑,十分燦爛。天福天祿見狀,乾脆張嘴去接,咕嘟咕嘟一個勁兒地喝。那水又涼又甜,清冽徹骨,兩人喝得幾乎透不過氣兒,好半天,才心滿意足地讚美道:“太好了!太好了!上哪兒去找哇!”柳知秋看著孩子們,一臉得意之色,笑說:“怎麼樣?”
天祿抹了抹嘴說:“聽泉居怕要改成喝泉居了!”大家哈哈地笑了。
柳知秋說:“有了這泉,你們師孃怕不高興得夢裡笑起來,她最喜歡喝茶呀!大香小香兩個丫頭也定會天天來這裡梳洗打扮,英蘭要是用這水磨豆漿,一定特別鮮甜……”天壽忍不住,問:“爹,看您說起娘和姐姐,就像她們過兩天就能回來似的,是不是有什麼好訊息了?”
柳知秋微微一愣,笑容消失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說:“沒有,託天福帶了信往山陰,至今沒有迴音,大香小香也還沒有訊息……”他聲音越加低沉,“我天天晚上夢見她們母女,我對不起她們,我罪孽深重啊!……如今我盡心盡力,把咱們的家恢復起來,照她們喜歡的樣子擺好了等著她們回來,老天爺要是念我贖罪一片誠心,可憐我,大發慈悲,讓我們一家能夠團圓也說不定呢!……�”確實的,戒菸不容易,活下來不容易,重新做人更不容易。
買這塊地不容易,造一所住宅不容易,為了懷念而一切復舊,乃至精細到一樹一石都力求相像,就更不容易。
這足以表明懷念之切,而懷念之切正因為悔罪之深。想到這些,看看師傅表面發胖而軀幹已開始佝僂的樣子,天福哥兒仨滿心憐惜,舊時的憤懣、輕蔑、厭惡和委屈,就都煙消雲散了。師徒們過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極愉快輕鬆的美好的新年,無憂無慮,相親相愛,除了可愛的新居、豐盛的年貨年飯,最重要的原因,是一直壓在大家頭上的那個嚴厲的家長後來又成為大家的恥辱和累贅的人,變成一位平和平等慈愛的老人家。
梨園規矩,大年初一必須開鑼唱戲,天壽要在年三十趕回廣州,全家就在臘月二十八夜吃團年飯。阿嘉叔幫著阿嘉嬸忙了好幾天,燒了一大桌粵菜,色香味俱全,讓走進飯廳的師徒四人眼睛瞪得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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