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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約有三十五歲,身子胖胖的,肩膀很寬,比他前面站著的兩人矮得多,因此要
看清他們的臉不得不稍稍向後仰起頭來。他臉色異常蒼白,白得有些透明,甚至發
出磷光般的青色。他眼睛露出深褐色的光輝,眉毛黑黑的,蓄著兩撇又長又密的胡
子(鬍子上面已帶有幾根白絲),更顯得他的臉白得厲害。他穿著一件相當舊的雙排
鈕釦的黑色上衣,腳上穿的是一雙黑色鏤孔的涼鞋,鞋子裡是一雙厚厚的灰色羊毛
襪,脖子上繫著一條翻下的軟領帶,這種領帶,漢斯·卡斯托爾普過去只有在但澤
的一位攝影師那兒見到過,這倒使克羅科夫斯基大夫的外表確實帶有幾分照相館裡
的氣派。他熱忱地笑著,笑時從鬍子間露出一排黃牙。他握著年青人的手,一面用
略帶外國腔調的拖長的男中音說:
“很歡迎您來我們這兒,卡斯托爾普先生!希望您能很快習慣這裡的生活,日
子過得稱心如意。請允許我問一句,您是有病來這兒住院的嗎?”
漢斯·卡斯托爾普努力控制自己不讓睡魔襲來,同時想竭力顯得彬彬有禮,這
副模樣兒可真叫人感動。現在他落得這麼一副狼狽相,心中十分惱火;憑著年青人
那種猜疑多端的本性,他從助理醫師的笑聲和豪放不羈的神態中看到某種憐憫式的
嘲弄意味。他回答時告訴對方只住三星期,還說起自己考試的事,最後補充說,感
謝上帝,他身體非常健康,一點病也沒有。“真的嗎?”克羅科夫斯基大夫問,嘲諷
似地把腦袋歪向前面,同時更深沉地微笑起來。“這樣看來,您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
的傑出人物!我有生以來還沒有見到一個一點毛病都沒有的健康人呢。 我能不能問一
下,您考的是什麼科目?”
“大夫,我是工程師, ”漢斯·卡斯托爾普謙遜而又不失尊嚴地回答。
“啊,工程師! ”克羅科夫斯基大夫彷彿收斂了笑容,一時失去了某種力量和熱
忱。 “這是挺好的職業。那麼這樣說來,您在這兒無論身體上或心理上就不需要什麼
治療啦?”
“不需要,我真萬分感謝您! ”漢斯·卡斯托爾普一面說,一面幾乎倒退了一步。
這使克羅科夫斯基大夫又得意洋洋地笑起來。他再次握握年青人的手,提高了
嗓門說:
“唔,卡斯托爾普先生,你就好好地睡一覺吧,盡情享受您那無懈可擊的健康
吧!好好兒睡,再見!”就這樣他打發了這對年青人,繼續坐下看報。
這時電梯已無人管理,因此他們不得不徒步上樓。他們一言不發,剛才和克羅
科夫斯基大夫的相遇使他們有些煩躁。約阿希姆把漢斯·卡斯托爾普陪送到三十四
號房間,這時那個跛足的人已把來客的行李在房裡安頓就緒。他們又聊了一刻鐘的
天,漢斯·卡斯托爾普一面談話,一面把夜間用具和盥洗用具一一理出,同時抽起
一支很粗、味道很柔和的煙。今天,他連一支菸也受不了,這使他感到驚奇和意外。
“他看來是一個出色的人物,”他一面說,一面把吸入的煙噴了出來。“他的臉
白得像蠟一般。可是天哪,他腳上的鞋子襪子實在可怕。灰色的羊毛襪,可還有風
涼鞋。我們到底有沒有冒犯了他?”
“他有些敏感, ”約阿希姆承認。 “你在治療方面不應當這樣粗暴地拒絕,至少
在心理治療方面。要是有人避而不願作這種治療,他就不樂意。他跟我也並不最投
合,因為我不夠信任他。不過有時我把夢裡的情況說給他聽聽,這樣他就有一些分
析的材料。 ”
“哦,那麼看我準是冒犯了他,”漢斯·卡斯托爾普惱恨地說,因為得罪任何人
往往使他老不痛快。於是疲勞變本加厲地向他襲來。
“晚安, ”他說, “我累得要垮了。 ”
“八點鐘我來約你吃早飯,”約阿希姆說完這話就走了。
漢斯·卡斯托爾普匆匆地作好晚間的梳洗。他一關上臺燈,睡魔就征服了他;
但他再次一躍而起,因為他記起正好前天有人死在這張床上。“這可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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