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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很急,常常說漏嘴,說了後就鄙夷不屑地做一個手勢。這時約阿希姆的情緒
也很興奮,當那位哼著調兒、用手指敲打桌子的女人突然起身離開餐廳時,他們的
談話更加自由熱烈了。他們一面吃,一面揮動著刀叉做著手勢,一會兒惺惺作態,
哈哈大笑,一會兒又頻頻點頭,聳聳肩膀,兩人只是不住地談著話,連嘴裡的食物
也來不及嚥下去。約阿希姆想聽聽漢堡的情況,話題轉到易北河的治理規劃。“這是
劃時代的壯舉, ”漢斯·卡斯托爾普說。 “這對我們的造船事業有劃時代的意義。這
樣的估計一點兒也不過分。我們準備一下子投入一千五百萬作為預算費,你得相信,
我們是懂得怎麼去幹的。”
儘管他對易北河的治理計劃十分重視,他忽而又把話題岔了開去,轉而要約阿
希姆再談談“這兒山上”和山上來客的其他生活情況。約阿希姆樂意地談了起來,
為他能暢所欲言而感到高興。他又不得不重複談談屍體以及人們用雪橇送屍體下山
的事,而且再次明確保證,他說的都是有根有據的事實。因為漢斯·卡斯托爾普又
捧腹大笑起來,做表兄的也笑了,看來他感到由衷的喜悅。他又給他講一些滑稽的
事助助興。這時他們桌子上坐了一位女人,叫斯特爾夫人,病得相當厲害,是坎斯
塔特一個音樂家的妻子,這麼沒有教養的女人他可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連“消毒”
這個字的音也發不準,還一本正經,自以為是。她稱助理醫師克羅科夫斯基為“古
板君子”。人們對此不得不忍住暗笑,不露聲色。此外,她說起話來喋喋不休,這裡
山上人大多都是這樣。她還反覆說什麼另一位女人伊爾蒂斯太太,身上帶了一把短
刃。 “她叫這個是‘短刃’,——這真是無價之寶! ”他們懶洋洋地往後靠在椅子背上,
盡情地笑著,笑得身子前仰後合,同時差不多打起呃來。
在這段時間內,約阿希姆有時不免黯然神傷,想起了自己的命運。
“唔,我們坐在這兒笑著, ”他臉上帶著憂戚的神色說,他的話有時為呼吸時橫
膈膜的—起一伏所打斷, “不過我根本無法預料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兒,因為要是貝
倫斯說再住上半年,那是算得很緊的,你得作好再多住一會的思想準備。不過日子
真不容易過呵。你倒說說看,這叫我好不難受。我已經獲得准許,本來我下月就可
以正式參加考試的。現在我只好嘴裡銜著體溫表盪來盪去,不住聽著那位沒有教養
的斯特爾夫人在耳邊絮聒,糊里糊塗地打發著光陰。像我們那樣的年齡,一年時間
是多麼寶貴,而這一年裡,山下的生活卻起了那麼大的變化,有了那麼多的進步。
我呢,不得不像一池死水那樣凝滯不動——不錯,活像一個骯髒的水窪,這樣的比
喻並不太過分……”
奇怪的是,漢斯·卡斯托爾普對此所作的回答只是提出一個問題,那就是這裡
能不能喊到一名服務員。當他的表兄稍稍有些驚愕地瞅著他時,看出對方已昏昏欲
睡——他真的快睡著了。
“你要睡了! ”約阿希姆說。 “走吧,是我們兩人一起上床的時間了。”
“時間還不到呢, ”漢斯·卡斯托爾普含糊不清地說。但他還是弓著背、僵著腿
跟著他走,全然像一個因睏倦而將腳貼著地面行進的人。可是當他在半明不暗的走
廊上聽到約阿希姆的說話聲時,他猛地振作起來。約阿希姆說:
“克羅科夫斯基坐在那邊。我想,我應當很快把你介紹給他。”
克羅科夫斯基大夫坐在一間會客室壁爐旁邊一個明亮的角落裡靠近折門的地
方,正在看一份報紙。當這兩個青年人走向他時,他站了起來。這時約阿希姆擺出
一副軍人的架勢說: “大夫,讓我把我漢堡的表弟漢斯·卡斯托爾普介紹給你。他剛
到這兒。 ”
克羅科夫斯基大夫用某種爽朗、 堅定和生氣勃勃的剛毅神態迎接這位新的住客,
彷彿他想表明,跟他相處根本用不著有什麼拘束,完全可以愉快地相互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