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默默地,兩行熱淚悄然流下。
會議組織者帶領大家喊起了口號:
“打倒葛連波!”
“敵人不投降就讓他滅亡!”
“無產階級專政萬歲!”
一個把頭剃得溜光呈亮的社員走上前來,不容分說,照著葛連波深深垂下的瘦臉就抽了幾個滿弓大嘴巴,那人掄圓了胳膊左右開弓,清脆的響聲立時讓葛連波眼冒金星,兩道汙黑的血跡順著鼻子和嘴角流下來。那人停下手說:“前幾天我看你病得可憐,給你送過止疼藥,沒想到,你他媽還賊心不死啊!想變天?做夢!”
一堵厚厚的牆沉沉地朝他壓下來,一盆冷冷的水猛然朝他潑下來,他的表現慾望復歸破滅,他的生命之火復歸熄滅。他只覺腦子裡翁翁作響。他懷疑,他還是否活著;他懷疑,這個世界還是否存在著。
第十三回
日月穿梭,光陰苒苒。葛連波在這樣的境遇裡又熬過了十年。一九七四年深秋的一天,葛連波承受完又一次批鬥會的非人折磨後,邁著如鉛的兩腿走回了自己的小屋。此時,這間小屋的全部苦寂都由他一人承擔了。他唯一的精神寄託——兒子葛茂恩已隨其養母(葛連波的結髮夫人)和異母姐姐去遼寧省復縣華銅礦居住了。當時,葛連波是勞改犯人,刑滿後又被戴上了歷史反革命的帽子繼續改造。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時刻都可以把他砸扁砸爛,親人們離他而去,他是理解的。尤其是他的寶貝兒子(學名葛茂恩,乳名留柱)正值風華之年,政治上積極要求進步,不遠離自己又怎能行呢?
走吧,都走吧!只要你們好好活著,什麼樣的痛苦我都能承受!這些日子,他似乎把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想出了頭緒,腦海中的那團亂麻可以理出一點頭尾了!原來,我這一生是給人家做了祭品了!他想起了村裡死人時棺材頭處擺放的供品,供品中有紅豔豔的蘋果梨桃,有香噴噴的蛋糕點心。然而,無論這供品多麼精美誘人,它都無法在活人的口裡派上用場,它將隨著那一縷亡靈被深埋地下,可惜了農人們的辛勤勞作呀!可惜了雨露陽光的呵護滋養啊!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為人作祭了!
他終於想清楚了,自己做了黨爭與戰爭的祭品!是國民黨把我從求學的路上拉進了戰場,共產黨又把我從天真的報國夢中拉進囚牢,命運,為什麼這樣嘲弄我?
然而,他致死都不會明白鑄成他悲劇命運的文化淵源,因為,他早已被這種文化所化了。大凡融入一種文化之人都難以從這種文化中跋出腳來。中國傳統知識份子由士而仕的單一選擇不僅釀成了許多悲劇人生,也釀成了許多悲劇人格。葛連波在自覺自身無望之後,又把希望寄託在自己兒子的身上。他希望兒子再走一遍由士而仕的千古正途,如果兒子走得順遂,自己不同樣可以揚眉吐氣嗎?兒子在與他相依為命的日子裡,每一次勞動回來或挨批鬥回來,茂恩總是拉著爸爸的手問這問那:“爸爸,今天有人打你嗎?”
“沒,沒有。”
“我不信,你要疼,你就哭吧!我給你擦眼淚。”說著,葛茂恩就用毛巾擦試著爸爸的眼角。葛連波邊制止邊說:“孩子,我沒事,你要記住,你要活出個人樣來呀!”
葛茂恩連連點頭,父親的話他已銘刻在心中。
葛茂恩確屬出類拔萃之才。讀小學時就品學兼優,且琴棋書面樣樣精通,當時在村裡曾有神童的讚譽。那樣惡劣的家庭出身,那樣嚴酷的政治形勢都不能影響他被破格吸收為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
兒子隨養母遷居銅礦之後,時常給父親來信,兒子的每次來信,葛連波都珍藏著,象是珍藏著他賴以生存的救命繩索。這天晚上,他又拿起兒子新近的一封來信讀起來。其實,這封信他已讀過幾遍了,每一遍都能聽到一個幼小心靈因不滿家庭出身而發出的急切吶喊;每一遍都能看到一張瘦弱臉龐因受他拖累而出現的痛苦模樣。他又找出那張信箋,讓兒子的聲音再度敲擊自己的心靈,他認為這種敲擊雖是痛苦,也是一種精神享受。
“爸爸:
“很久沒給您去信了,您也沒有給我回信,不知家中情況如何。
“我們現在正進行著緊張的階級鬥爭和復課鬧革命……
“爸爸,您是歷史反革命份子,您要在抗旱中好好改造自己。我是多麼希望你能把那反革命的帽子摘掉啊!您的問題直接影響我的前途!
“您要加倍努力,用毛澤東思想改造自己,爭取早日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線一邊來……”
葛連波慢慢摘下老花鏡,眼裡又一次噙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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