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2/4 頁)
可杜榮林還是給疼醒過來,下意識地抽了抽胳膊。
“他在動!”
是一個輕柔的嗓音,意外驚喜:“他醒了!”
他記住了這個把他從昏迷中,從死神那裡召喚回來的嗓音。在他的記憶裡,這個嗓音滿含關愛,韻味無窮,像一陣撫面的清風。
“陳,”他呻吟,“陳。”
他在下意識裡尋找陳石港。整個昏迷期間,他的腦子裡全是火光,爆炸,還有槍聲。他想知道仗打成什麼樣子?盧大目匪幫剿掉了沒有?迷迷糊糊中,非常奇怪地,他還想起那個劉四斤,在溪坂交過手,在九彎對他隔河喊話的土匪。這傢伙是給逮住了,還是打死了?該匪聲稱要活捉杜榮林,拿他千刀萬剮,為什麼?這小子不太對頭,奇怪,有問題。得盯住他。
他認起真來了。在昏迷、下意識和劇烈疼痛裡。
護士勸導,嗓音輕柔:“放鬆,吸氣,呼氣。感覺好點嗎?”
此後他總在病床上聽到這個聲響。那時人們用繃帶矇住他的眼睛,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用聽覺感受身邊的動靜。在緩慢的治療和恢復過程中,他在自己身邊聽到過數不清的聲響,他總能在最嘈雜的聲響中注意到那個嗓音,無論它是藏在會診醫生的討論聲,還是躲在護士打針時弄出的注射器磕碰的輕微聲響裡。
後來他能說話了。他問:“你是誰?”
“我是秦護士。”
杜榮林把嘴咧了咧:“我怎麼樣?”
護士問:“哪裡痛呢?”
杜榮林說:“頭上,身上,到處。”
護士說:“你會好起來的。”
杜榮林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掌按住他的額頭。護士說:“你的燒退了。”尾聲上飄流露著喜悅。杜榮林只覺一顫,那特別的嗓音深深滲進他的身子,一直潛進心中最隱密最柔軟的地方。
同室的傷員告訴杜榮林,他被抬進醫院時幾乎就是個死人,虧得有這位秦護士特別守護。有天夜裡昏迷中的杜榮林情況特別不好,秦護士值班,寸步不離守在病床前。凌晨時分杜榮林呼吸驟停,秦護士及時發現,一邊喊人一邊實施搶救,值班醫生聞訊趕到後臉色發青,連說真險。要不是秦護士認真負責,心細手巧,杜榮林早給拖到太平間,光榮犧牲了。
天氣漸漸變熱,杜榮林感覺煩躁。杜榮林生長在乾燥的北國,南方潮溼而悶熱的天氣,特別是醫院裡的空氣讓他難受。他用他唯一能夠自由活動的左手抓身上的被子,把它連同病床上的物件都掀到地上。他咧著嘴笑,說你們還是應當讓我出去。你們真不錯的,快來砸掉我腿上的石膏,把我眼睛上的繃帶撕掉,我不想躺在這裡。
第三章 血火浴(7)
人們就把秦護士找來。人們都知道這個傷員煩燥時誰都不聽,只聽秦護士的。傷員的眼睛受了傷,那段時間裡他類同瞎子,他的聽覺沒有損傷,有許多人跟他說過話,包括本院護理部的所有護士,可他只對其中一個人的嗓音敏感,那嗓音輕聲細氣一說,傷員就不鬧騰了。後來杜榮林甚至能感覺氣味,或者不是氣味是一個什麼。他可以不必依賴耳朵的鼓膜,不必依靠聲音,就能從一屋子查房的醫生和護士裡感覺到某個人是否在這裡。事實上很難說他依靠氣味,在醫院在重傷員護理室裡,無論什麼器具什麼人物都只有一類氣味,那就是濃烈的消毒水和碘酒味。杜榮林不知靠著哪一種感覺來分辨出這裡邊的一個人,一個護士姑娘的存在。
他說:“秦護士你來。”
秦護士驚訝不已:“我沒出聲啊!”
那一天杜榮林眼前的繃帶終於被除掉,他眯著眼睛環顧周圍,眼前一片白光,一切物品都是雙重的,顯出一種奇特的混沌。他病床下的一個臉盆變成兩個,一個清晰一點,上邊套著另一個粗糙的盆。人也一樣,一張白臉,套著一張模糊的花臉。
護士笑了:“15床,你的眼睛好了。”
在杜榮林第一眼裡,秦護士是一團影子,像她的嗓音一樣輕柔地飄來飄去。
在醫院裡人們不管杜榮林叫“大北槓”,他們管他叫“15床”,因為他的床位是15號。杜榮林被抬上這張床時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誰都認為他活不了幾天。有一塊手榴彈片打進他的頭骨,只差一點就毀壞他的大腦,他的臉頰也捱了一塊彈片,只差一點就剜出他的左眼,他的腰部密密麻麻全是傷,一枚彈片只差一點就切斷他的脊柱,還有一塊彈片擊中他的右腿,只差一點就傷及動脈。幾塊彈片全都只差一點,杜榮林被打得渾身稀爛有如一塊破抹布,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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