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2/4 頁)
出來。地裡,苞米和高粱的確青的葉子上,抹上了金子的顏色。豆葉和西蔓谷①上的露水,好像無數銀珠似的晃眼睛。道旁屯落裡,做早飯的淡青色的柴煙,正從土黃屋頂上高高地飄起。一群群牛馬,從屯子裡出來,往草甸子②走去。一個戴尖頂草帽的牛倌,騎在一匹兒馬③的光背上,用鞭子吆喝牲口,不讓它們走近莊稼地。這時候,從縣城那面,來了一掛四軲轆大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雜著趕車人的吆喝,驚動了牛倌。他望著車上的人們,忘了自己的牲口。前邊一頭大牤 子④趁著這個空,在地邊上吃起苞米棵來了。
①西蔓谷即莧菜。
②長滿野草的低溼地。
③沒有閹的牡馬。
④公牛。
“牛吃莊稼啦。”車上的人叫嚷。牛倌慌忙從馬背上跳下,氣乎乎地把那鑽空子的貪吃的牤 子,狠狠地抽了一鞭。
一九四六年七月下旬的這個清早,在東北松江省境內,在哈爾濱東南的一條公路上,牛倌看見的這掛四馬拉的四軲轆大車,是從珠河縣動身,到元茂屯去的。過了西門橋,趕車的揮動大鞭,鞭梢蜷起又甩直,甩直又蜷起,發出槍響似的嘯聲來。馬跑得快了,蹄子踏起的泥漿,濺在道邊的蒿子上、苞米葉子上和電線杆子上。跑了一程,轅馬遍身冒汗,噴著鼻子,走得慢一些,趕車的就咕嚕起來:“才跑上幾步,就累著你了?要吃,你盡揀好的,穀草、稗草還不樂意吃,要吃豆餅、高粱。幹活你就不行了?瞅著吧,不給你一頓好揍,我也不算趕好車的老孫啦。”他光講著,鞭子卻不落下來。轅馬也明白:他只動嘴,不動手,其實是准許它慢慢地走。車子在平道上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走著。牲口喘著氣,響著鼻子,邁著小步。老孫頭扭轉臉去,瞅瞅車上的人們。他們通共十五個,坐得挺擠。有的穿灰布軍裝,有的穿青布小衫。有的挎著匣槍,有的抱著大槍。他們是八路軍的哪一部分?來幹啥的?趕車的都不明白。他想,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他們會給他車錢,這就得了唄。他是昨兒給人裝柈子①進城來賣的。下晚落在王家店,遇到縣上的人來僱元茂屯的車,他答應下來,今兒就搭上這十五個客人。不管好賴,不是空車往回走,能掙一棒子②酒,總是運氣。
①劈柴。
②一瓶。
車子慢慢地走著,在一個泥窪子裡窩住了。老孫頭一面罵牲口,一面跳下地來看。軲轆陷在濘泥裡,連車軸也陷了進去。他嘆一口氣,又爬上車來,下死勁用鞭子抽馬。車上的人都跳下地來,繞到車後,幫忙推車。這時候,後面來了一掛四馬拉的膠皮軲轆車,那趕車的,看到前頭有車窩住了,就從旁邊泥水淺處急急趕過去。因為跑得快,又是膠皮輪,並沒有窩住。膠皮軲轆碾起的泥漿,飛濺在老孫頭的臉上、手上和小衫子上。那趕車的扭轉脖子,見是老孫頭,笑了一笑,卻並不賠禮,回頭趕著車跑了。老孫頭用衣袖擦擦臉上的泥漿,悄聲地罵道:“你他媽的沒長眼呀!”
“那是誰的車?”十五個人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等個子問。老孫頭瞅他一眼,認出他是昨兒下晚跟縣政府的秘書來交涉車子的蕭隊長,就回答說:“誰還能有那樣的好車呀?瞅那紅騸馬①,膘多厚,毛色多光,跑起來,蹄子好像不沾地似的。”
“到底是誰的車呢?”蕭隊長又追問一句。
見問得緊,老孫頭倒不敢說了,他支支吾吾地嘮起別的閒嗑②來避開追問。
①騸馬即閹馬。
②嘮嗑即聊天。
蕭隊長也不再問,催他快把車子趕出來。老孫頭用鞭子淨抽那轅馬,大夥也用死勁來推,車子終於拉出了泥窪。大夥歇了歇氣,又上車趕道。
“老孫頭,你光打轅馬,不是心眼太偏了嗎?”蕭隊長問。“這可不能怨我,怨它勁大。”老孫頭笑著說,有著幾條深深的皺紋的他的前額上,還有一點黑泥沒擦淨。
“勁大就該打了嗎?”蕭隊長覺得他的話有一點奇怪。“隊長同志,你不明白,車窩在泥裡,不打有勁的,拉不出來呀。你打有勁的,它能往死里拉,一頭頂三頭。你打那差勁的傢伙,打死也不頂事。幹啥有啥道,不瞞同志,要說趕車,咱們元茂屯四百戶人家,老孫頭我不數第一,也數第二呀。”
“你趕多少年車了?”蕭隊長又問。
“二十八年。可盡是給別人趕車。”老孫頭眯起左眼,朝前邊張望,看見前面沒有泥窪子,他放了心,讓車馬慢慢地走著,自己跟蕭隊長閒嘮。他說,“康德”①八年,他撂下鞭子去開荒,開了五垧②地。到老秋,收五十多石苞米,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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