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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苞米樓子盛不下。他想,這下財神爺真到家了。誰知道剛打完場,他害起傷寒病來。五十來石苞米,扎古病③,交出荷④,攤花銷,一個冬天,花得溜幹二淨,一顆也不剩。開的荒地,給日本團圈去,他只得又拿起鞭子,幹舊業了。他對蕭隊長說:①偽“滿洲國”年號。
②一垧是十畝。
③治病。
④出荷,日本話,交出荷即納糧。
“隊長同志,發財得靠命的呀,五十多石苞米,黃燦燦的,一個冬天嘩啦啦地像水似地花個光。你說能不認命嗎?往後,我洩勁了。今年元茂鬧鬍子,家裡吃的、穿的、鋪的、蓋的,都搶個溜光,正下不來炕,揭不開鍋蓋,就來了八路軍三五九旅第三營,稀里嘩啦把鬍子打垮,開啟元茂屯的積穀倉,叫把穀子苞米,通通分給老百姓,咱家也分到一石苞米。隊長同志,真是常言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爺餓不死沒眼的家雀。咱如今是吃不大飽,也餓不大著,這不就得了吧?吁吁,看你走到哪去呀?”他吆喝著牲口。
蕭隊長問他:“你有幾個孩子?”
老孫頭笑了一笑,才慢慢說:“窮趕車的,還能有兒子?”
蕭隊長問:“為啥?”
老孫頭搖搖鞭子說:“光打好牲口,歪了心眼,還能有兒子?”
十五個人中間的一個年紀挺小的小王,這時插嘴說:“你老伴多大歲數?”
老孫頭說:“四十九。”
小王笑笑說:“那不用著忙,還會生的。八十八,還能結瓜呀。”車上的人都嘩嘩地笑了起來,老孫頭自己也跟著笑了。為了要顯顯他的本領,在平道上,他把牲口趕得飛也似地跑,牲口聽著他的排程,叫左就左,叫右就右,他操縱車子,就像松花江上的船伕,操縱小船一樣地輕巧。跑了一陣,他又叫牲口慢下來,邁小步走。他用手指著一個有紅磚房子的屯落說:“瞅那屯子,那是日本開拓團。‘八·一五’炮響,日本子跑走,咱們屯裡的人都來撿洋撈①。我老伴說:”你咋不去?‘我說:“命裡沒財,撿回也得丟。錢沒有好來,就沒有好花。’左鄰右舍,都撿了東西。有的撿了大洋馬,有的撿了九九式槍②,也有人拿回一板一板計程車林布。我那老伴罵開了:”你這窮鬼,活該窮斷你的骨頭筋,跟著你倒一輩子黴。人家都撿了洋撈,你不去,還說命裡無財哩。‘我說:“等著瞅吧。’不到半拉月,韓老六拉起大排③來,收洋馬,收大槍,收槍子子,收布匹衣裳,鍋碗瓢盆,啥啥都收走,連笊籬④都不叫人留。說是日本子扔下的東西,官家叫他韓鳳岐管業。抗違不交的,給捆上韓家大院,屁股都給打飛了。我對老伴說:”這會你該看見了吧?‘她不吱聲。老孃們盡是這樣,光看到鼻尖底下的小便宜,不往遠處想。“
①發洋財。
②一種日造槍。
③成立地主武裝。
④在鍋裡撈東西用的傢什,形如杓子,用柳條或鐵絲編成。蕭隊長問:“你說的那韓老六是個什麼人?”
“是咱屯子裡的糧戶。”
“這人咋樣?”
老孫頭看看四周,卻不吱聲。蕭隊長猜到他的心事,跟他說道:“別怕,車上都是工作隊同志。”
“不怕,不怕,我老孫頭怕啥?我是有啥說啥的。要說韓老六這人吧,也不大離①。你瞅那旁拉的苞米。”老孫頭用別的話岔開關於韓老六的問話:“這叫老母豬不蹺腳②,都是鬍子鬧瞎的,今年會缺吃的呀,同志。”
蕭隊長也不再問韓老六的事,他掉轉話頭,打聽鬍子的情況:“鬍子打過你們屯子嗎?”
“咋沒打過?五月間,鬍子兩趟打進屯子來。白日放哨,下晚扎古丁③,還糟蹋娘們,真不是人。”
“鬍子頭叫啥?”
“劉作非。”
“還有誰?”
“那可說不上。”
①差不多。
②形容莊稼長得矮小,豬不用蹺腳就能吃到。
③扎古丁即搶劫。
看見老孫頭又不敢往下說,蕭隊長也不再問了。他明白,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前怕狼,後怕虎,事事有顧慮。他望望田野,苞米葉子都焦黃,蒿子卻青得漆黑。小麥也都淹沒在野草裡,到處都是攀地龍①和野葦子。在這密密層層的雜草裡,一隻灰色的跳貓子②,慌里慌張往外竄,小王掏出匣槍來,衝著跳貓子,“噹噹”給了它兩下。他掄起匣槍還要打,蕭隊長說:“別再浪費子彈羅,用槍時候還多呢。”
①爬在地上的一種野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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