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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踢蹬光了,‘康德’十年起,‘滿洲國’花銷一年一年沉,咱家敗下來了,一年到頭,除開家口的吃糧,家裡就像大水漫過的二荒地①似的。”
①種過的地又荒了,叫二荒地。
民兵冒火了,說道:“聽他胡扯,大地主都是花舌子,帶他走得了。”
大夥也都憤慨起來,擠著推著,杜善人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說:“你聽我說呀。”
老孫頭瞪他一眼說:“聽你說,這一幫人又不是你孫子,老孫頭我今年五十一,過年五十二,還聽你說呢。”
說得大夥都笑著。西屋,白大嫂子跟劉桂蘭領著婦女追問杜家的娘們,也沒問出啥。
這時候,郭全海走進東屋,招呼杜善人:“你來,跟我來吧。”
郭全海帶著杜善人,裡屋外屋到處轉。小組的人和賣呆的人跟在後邊。郭全海支使杜善人幹這幹那,叫他把箱子搬到院子裡去,又叫搬燈匣子,還叫他挪動這個,挪動那個,杜善人搬得滿頭油汗,胖臉漲得通紅的。郭全海手裡拿著鐵探子笑道:“你欠咱們糧,不把財寶往外拿,叫你還工。早先咱們盡叫你支使,如今你也嚐嚐這個味兒吧。”
郭全海嘴裡這樣說,眼睛瞅著杜善人的手腳和臉龐、動作和神情。不叫他舍財,光要他搬搬箱櫃,杜善人心裡樂了,累得一頭汗,也使勁幹。可是,叫他上外屋去挪泔水缸時,他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說道:“埋汰呀,臭乎乎的玩藝,挪它幹啥?”
郭全海催他:“快,叫你幹啥,你得幹啥。”
杜善人摟摟胳膊,裝模作樣,卻不使勁,缸推不動,郭全海知道有蹊蹺。他和兩個民兵把泔水缸抬開,露出缸底泔水燒溼的一塊顏色較新的泥土,郭全海用歟�B頭撥撥那土。土凍結了,撥拉不動。杜善人苦笑著說:“別費勁呀,這地方還能有啥?”
郭全海回過頭來瞅瞅他的臉。那胖大臉龐正由紅轉白。郭全海笑笑問道:“真沒啥了?”
杜善人笑著,覺得這關要過了,說道:“我要有啥,不獻出來,天打五雷轟。”
這時候,民兵使根木棒子往泔水缸裡攪動一下,渾臭的水裡,渣子飯屑翻騰著。木棒碰到了什麼,叮噹響一下。他挽起袖子,往缸裡去撈,撈出一個銅洗臉盆來。大夥把缸往外抬,泔水潑在院子裡,再沒倒出啥。杜善人樂懵了頭,滿臉春風地笑道:“你們不信,咱們家裡真像大水漫過的二荒地似的。這銅盆咱也不要了,獻給農會。”
郭全海站在一邊,兩撇眉毛打著結。他轉來轉去,又走到灶屋裡放泔水缸的那塊地方,用鐵探子使勁戳著,土凍硬了,戳不下去。他到下屋找來一把鐵鍬,使勁刨開缸底那塊土。刨一尺深,鐵鍬碰到了一塊洋鐵片子,發出清脆的叮噹的聲響,老孫頭是人堆裡頭一個擠過來的人。他大聲嚷道:“找到金子了。”
人們都擠擁過來。看管杜家的人們也扔下他們,跑過來了。人們左三層,右三層,圍住郭全海,瞧著他揮動鐵鍬,土疙疸和冰渣子蹦跳起來,打著人們的臉龐和手背,也都不覺痛。
刨開三尺見方、一尺多深的一個坑,民兵跳下去,揭開洋鐵片子,底下是木頭板子,再把木板子揭開,露出一個黑鴉鴉的大窟窿,涼颼颼的一股風從裡往外刮。小豬倌點著一根明子,伸到窟窿邊,叫風颳滅了。他添一把明子點著,這才照著裡頭滿滿堂堂的,盡是箱子和麻袋。老孫頭跳了下去,在下面叫道:“箱子老鼻子吶,再來一個人。”聲音嗡嗡地響著,像在水缸裡似的。一個民兵跳下去,兩個人起出木箱和麻袋三十來件。在地面上,開啟來看,一丈一丈的綢子,一包一包的緞子,還有嗶嘰、大絨、哈達呢、��悠ぁ⒑�昶ぁ⑺�∶保�汲上涑紗��
另外還有一千來尺計程車林布。老孫頭和那民兵小夥子,沾一身土,爬出窟窿。老孫頭拿塊麻布片拍拍身上的塵土說道:“盡好玩藝。”他扭轉頭去,看見杜善人,就問:“你這是大水漫過的二荒地呀?”
杜善人一聲不吱。他走到東屋,坐在南炕沿,兩手蒙著臉。他的老伴拄根木棒,跌跌撞撞地走到外屋,一面哭鼻子,一面叫喚道:“這算啥?也得給人留下一點呀。”
老孫頭說:“拿出九千石糧來,咱們啥啥也不動你的。”
郭全海忙說:“老孫頭,別泡蘑菇了,快套爬犁,一張不夠使,吆喝兩家中農,套兩張。”
別的小組也起出了包攏。從晌午大歪到掌燈時候,橫貫屯子的漫著冰雪的公路上,來來往往,盡是兩馬和三馬爬犁,拉著箱箱櫃櫃、包攏麻袋、醬缸水缸、苞米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