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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善人抬起頭來,他的臉龐還是那樣胖,眼睛擠成兩條縫。但是兩邊鬢角有些白頭髮,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咱家啥也沒有了。”
這時候,老孫頭擠到杜善人跟前,指著他鼻子說道:“你本縣外縣,本屯外屯,有千來垧好地,一年收的租子也能打個金菩薩。你家的金子一點也沒露面,就說沒有了?”“沒有,確實沒有了,我要是有,早拿出來了。我把東西拿出來,獻給基本群眾,這不光榮嗎?我留下金子頂啥用?在這八路國家,民主的眼睛都瞅著我,留下啥也使不出來呀。”杜善人說著,哭喪著臉,一對細眼睛裡噙著兩顆亮閃閃的淚瓣。婦女都給打動了,她們眼睛落在杜善人的亮閃閃的淚瓣上和鬢角上的花白頭髮上。她們不想往下問,腿腳往外移動了。這時候,郭全海來了,看見杜善人裝做可憐相,有一些人,特別是婦女,給他胡弄了,正在走散。他慌忙把他噙在嘴邊的小藍玉嘴菸袋取下,別在褲腰帶子上,跳上炕沿,大聲說道:“大地主的話,可別信了。他這會子裝孫子,哭天抹淚,在早,他們整得咱們窮人眼淚流成河。我爹死那天,天刮暴煙雪,還沒嚥氣,韓老六就叫抬出去。那時候杜善人也在,他從旁邊插嘴:”快抬出去,擱屋裡嚥氣,穢氣都留在家裡,家口好鬧病。‘他們就把我爹抬出去,活活凍死在大門外頭。“
劉桂蘭起先瞅著郭全海,聽到這兒,她眼睛裡現出了淚花,忙用手背去擦乾。白大嫂子瞪杜善人一眼,輕輕地罵道:“你們那會子蠍虎,這會子倒裝孫子了。”老田頭接過話來說:“老郭頭給抬在門外,活活凍死的,那是不假。要不抬出去,還興活著。咱們得替郭主任報仇。”
郭全海又說:“倒不光是替我一家報仇,大地主跟誰都結了冤仇,他們轉個磨磨,就想折磨你。”
站在門邊的老孫頭也插嘴說道:“大地主是咱們大夥的仇人,‘康德’十二年,我在杜家吃勞金,上山拉套,成天成宿幹,有一天下晚,回來剛睡覺,杜善人闖進來叫道:”起來,起來,你看你這個睡,這個懶勁,還不快去飲馬去,牲口乾壞了。‘“
白大嫂子介面道:“我聽老白說,”白大嫂子學著公家人,不叫掌櫃的,管她男人叫老白,“這老杜家裝個菩薩面,心眼跟韓老六家一般壞。老白去貸錢,杜善人說,‘沒有,沒有,別說五分利,八分利也不能借給你。’走到灶屋,他二兒媳像破鞋招野男人似地招呼道:”白玉山,白玉山,給我摟摟柴火,我貸錢給你。‘貸她的小份子錢,要六分利,不使不行,十冬臘月,老北風颳得呀,把心都冷透,棉衣也沒有穿上身,不使地主錢,把人凍僵了。“
這時候,男男女女都記起從前,想到往日,有的訴苦,有的咒罵,有的要動手打了。
“大地主的罪惡,不用提了。”
“大地主沒有一個好玩藝。”
“蕭隊長說,外屯地主藏東西,擱不著的地方,都擱了。”有人擠到杜善人跟前,把他的豬肝色的氈帽取下來,戴在自己的頭上。杜善人的禿頭冒出汗珠子,人多勢重,他害怕了。郭全海說道:“杜善人,不用怕,咱們不打你也不唔的①,不過你的好玩藝擱在哪兒,得痛快說出來。”
①唔的即怎麼的或什麼的。
一個民兵說:“大地主都是賤皮子,非得往出打不解。”
郭全海慌忙跳下地來,擠到杜善人跟前,用胳膊攔住民兵舉起的巴掌,說道:“打是不能打,共產黨的政策是不打人的。杜善人,你可是也要自動,快說!金子擱哪兒?”
蕭隊長早就來了,站在門口,從人們的肩和肩的縫裡,觀察杜善人的大臉。他注意到進行的一切。他看到有一些人被杜善人的一滴淚水胡弄了,仗著郭全海的一席話,又提起了大夥的冤屈和仇恨。他也看到大夥上火了,要揍杜善人,郭全海掌握住了。他想這組不會出岔子,站了一會,放心地擠出屋子,上別的小組去察看去了。
屋裡,杜善人聽郭全海說,不叫打他,只當是向著他了,連忙親親熱熱地叫聲“郭主任”。
老孫頭說:“他不是主任,是咱們貧僱農團長。”
杜善人隨即改變稱呼,但說的也還是那些老話:“郭團長,我的家當,箱箱櫃櫃,都在這兒,確實沒有啥了。我要是有啥,都拿出來,這不光榮嗎?”
郭全海在歟�B頭上敲敲菸袋鍋子,笑笑說:“一千來垧地,就沒有啥了,你胡弄誰?”
杜善人抬眼說道:“不是獻過兩回嗎?”
老孫頭介面道:“你獻過啥?頭回拿出三副皮籠頭,一個破馬。不摳,你還不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