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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2…10
親愛的瑪麗亞,今天特別晴朗,黑色的松樹在白雪的映照下顯得如此豐美。我們距離列寧格勒大概不到一百公里了。炮車的輪子在雪地裡輾出一條花紋的印子。經過一片開闊的原野時,我還很擔心部隊的位置太暴露,但是我同時看見無邊無際的白色平原,遠端濃密的松樹像白色桌巾的繡花滾邊一樣,令我想到:這美麗的土地啊,什麼時候才會有和平和幸福?
弟兄們都揹著沉重的武器裝備,在雪地裡艱難地行走。行軍中有人越過我,又回頭對我說,“你是三師的嗎?有沒有看見剛剛的夕陽?”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今天的夕陽是一輪火球,把黃金帶藍紫的光,照在黑松尖頂,簡直像教堂的屋頂一樣聖潔。
我不可遏止地懷念你和孩子。
1942…04…02
親愛的瑪麗亞,今天,我們和約翰道別了。他是前天被蘇軍的手榴彈擊中的,當場倒下。載著火藥的戰車就成為他臨時的“靈車”,上面放了弟兄們用松枝為他編織的“花圈”。“靈車”緩緩駛向墳穴,大家向約翰立正、致敬。
去年約翰曾經和我在一次炮火射擊中同一個戰壕。他很年輕,才十九歲,不太會分辨機關槍和炮彈的聲音,嚇得臉色發白,手抖得厲害。現在,他可以把重擔放下,永遠地休息了。
1942…08…11
親愛的瑪麗亞,八月的暖天,你們應該在忙著收割麥子吧?我倒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夏日的麥田歌。歌,總是使我強烈地想家。昨天又看到夕陽從山頭下去,那樣不可言喻的溫柔,總算使我在這可悲可怕的地方得到一點點心靈深處的安慰。
這一把信,紙的顏色那樣蒼老,可是用一條玫瑰色的絲巾層層包著。看起來很熟悉;瑪麗亞,常常繫著一條玫瑰色的絲巾,在她八十多歲滿臉都是皺紋的時候,仍舊繫著。
30,人民大街
決定去一趟長春,因為長春藏著一個我不太明白的秘密。
從南京飛長春,飛行航程是一千五百公里,兩個半小時。如果是從法蘭克福起飛的話,同樣的時間,北邊就到了丹麥,往南就會到馬德里,往東已經到了匈牙利。在中國,你卻只是到了另一個省分的城市。
最晚的班機,到達長春已經是五月十三日凌晨一時。即使是深夜,即使昏暗的街燈照在空曠無人的廣場上,看起來有點遼闊、冷落,你還是看得出長春與眾不同。寬闊的大道從市中心四面八方輻射出去,廣場特別多,公園特別大;如果你曾經走過莫斯科,走過柏林,走過布達佩斯,長春給你的第一印象就會是,嗯,這個城市有首都的架勢、京城的氣派。
長春曾經是東北的政經中心,一九三一年被滿州國定為首都“新京”之後,更成為日本人費心經營的花園城市。都市規劃以歐洲的大都會為範本,六線大道條條筆直,寬大的公園處處蔥綠。火車站前的中央道路寬六十米,以花崗岩鑲嵌,兩旁的百貨公司都是鋼筋水泥的大樓,美麗的馬車踩街發出達達的聲音。長春很早就有抽水馬桶,很早就全面鋪設煤氣管道,很早就規劃了環城地鐵、有軌電車和高速公路,很早就把主幹電線埋入了地下。
長春的五月,風還帶著點涼意,抱著孩子的母親,把圍巾繞在孩子脖子上,孩子迎風露出來的小臉,像北方的蘋果。我站在人民廣場的邊邊,仰頭看著廣場中心那個高聳的碑。
二十七米半高的花崗岩石碑伸向天空,頂端,是一架戰鬥機,俯視著整個城市。碑的底部中俄文並列,中文寫的是“蘇軍烈士永垂不朽”,落款是“長春市各界人士”。俄文刻著二十三個名字,是蘇軍在進攻東北的行動中犧牲的飛行員。蘇聯紅軍在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進軍東北,佔領城市之後最早動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哈爾濱、長春、瀋陽等等城市的要衝,興建“蘇聯紅軍烈士紀念碑”。
矗立在現代城市的交通心臟、讓萬眾仰視的,是一架戰鬥機,真的有點奇怪。蘇聯人同時興建在瀋陽市中心的紀念碑,頂端放的是個十三公噸重的銅製坦克車。因為建地鐵,“坦克碑”幾年前才被遷走。
人民廣場在人民大街上,人民大街寬闊大氣,車水馬龍,兩旁還有很多有如上海外灘一樣的宏偉歐式古典建築。走在樹影搖曳的人行道上,你不得不想到,這條大街的名字換過多少次,每一次換名,都發生了些什麼事?為什麼那些事,很少人知道,或者,會不會是,很多人知道,只是不去提它?
日本人在一九零五年的日俄戰爭中打贏了俄國,取得南滿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