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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得從八年的抗日戰爭看起,好些鏡頭,像電影一樣流過我眼前。
譬如山東,被日軍佔領之後,成千上萬的孩子就跟著學校流亡,往中國內陸走。十五歲的楊正民——後來成為生物電子工程專家,跟五千個同學一同出發,爬山走路,走到兩腳磨破流血,最後適應了變成像牛馬一樣粗厚的“蹄子”;到了陝西,一路上病的病,死的死,丟的丟,只剩下八百個學生。少年們沿著漢江攀山越嶺,在絕望的曠野裡,突然迎面看見國軍的隊伍,學生們心頭一振。
走得近一點了,小小的正民才看清楚這國軍的隊伍,是這樣的:十五、六個人一組,用鐵鏈和粗繩綁在一起,形成一個人串,無法自由跨步走路,所以推推擠擠、跌跌撞撞的,每個人都面有菜色,神情悽惶。誰說“要大便”了,就解開他的鎖煉,看守的兵,一旁持槍伺候。
這是一九四三年。
抗戰已經第六年,戰爭報廢了太多年輕的生命,國民政府的徵兵已經到了買兵抓兵的地步。部隊需要員額,有員額才有補給,軍官就四出抓兵,抓得人數多,自己就可以升班長排長。
抓兵,其實就是綁架,只不過,綁架你的是國家。
那麼,八路軍那邊呢?
跟你說瞿文清的例子。這個解放軍的副軍長,當初是怎麼變成“兵”的呢?山東有個地方叫博山,如果你沒聽過博山,那我跟你說,它在臨淄旁邊,離濟南也不遠。臨淄,是的,就是那個“春秋五霸之首、戰國七雄之冠”的齊國繁華首都。春秋戰國是公元什麼時候?我想想,應該是公元前七七零年到前二二一年,與古希臘同時。
日軍佔領了山東以後,父親是煤礦工人的瞿文清一家人就開始逃難,逃難的路上,父親病死了,妹妹餓死了,母親在混亂的人群中不知去向了。十五歲的文清在荒路上放聲大哭找媽媽的時候,碰上一群扛著槍的人走過來,他就跟著這群人開步走,幫他們撿柴燒水打雜,休息時就可以換得一碗粥。
過了一會兒,這群人被另一群扛槍的人不知怎麼打垮了,於是他就跟著這另一群人開步走,撿柴燒水打雜,在路旁喝粥。這群人叫做“八路”。文清不知道“八路”是什麼意思,反正有粥可吃,就跟著走。“班長給件衣服,副班長給條褲子,戰鬥小組長給雙鞋,別人再湊些毛巾、綁腿、襪子什麼的。兩天後發支老套筒。別人子彈一百發,他個小,背不動,給五十發,手榴彈也減半背兩顆。”
礦工的兒子瞿文清,就這樣成了“八路軍”。
日本投降後,中共的部隊以急行軍的風火速度趕赴東北,搶在國軍之前。
“闖關東”的部隊,一半以上是瞿文清這樣的山東少年。這些少年,好不容易盼到了日本戰敗,哪裡願意再離鄉背井,尤其是到比山東更北、更冷的關外。士兵們紛紛逃走;相對之下,十五歲就背起槍打仗的文清,已經是“老兵”,他必須防止士兵“開小差”。
日本人從前抓了很多中國人,關在集中營裡頭當開礦的苦力。為了防止逃亡,監視員除了層層上鎖之外,勞工們在就寢前會像毛豬一樣被剝個精光,連內褲都收走。現在,為了有足夠的兵員到東北打國軍,自己人也不得不使出日本人對付中國人的辦法來,睡前集體沒收內褲,你若是半夜逃亡,那就一絲不掛地逃吧!行軍時,每個負責任的都有個“鞏固物件”,被“鞏固”的物件到石頭後面大解時,也得有人盯著。
即便如此,少年們拚命逃走。一九四五年九月七日,“東北挺進縱隊”司令員萬毅給上級發電報,說,“部隊採取逐次動員,但逃亡仍嚴重,僅昨夜即逃副排長以下八十餘。”由蘇北出發的三萬二千五百人,一路上少了四千五百人。
這,是一九四五年。那些沒逃走、到了東北的年輕人,就是和國軍打仗的人,他們打,在德惠,在錦州,在四平,在長春,在瀋陽,後來在華北、在山東……
山東,是的,臺北也有條濟南路,就在青島路、齊東街、臨沂街那附近,徐州路的北面。
一九四八年東北的遼瀋戰役在九月十二日爆發,濟南之役也箭在弦上。守濟南的國軍有十一萬人,攻城的華東野戰軍用十八萬人在濟南外圍阻擋國軍的外援,用十四萬人進攻孤城,血戰六天之後濟南城破。九萬國民黨官兵“全殲”。
盧雪芳一下子眼淚湧了上來,卻聽見後面兩個八路兵說,“這就是當國民黨的下場。”
城破之後,解放軍士兵滿街走,二十三歲的盧雪芳小心地走在街上;聽說,對於國軍的眷屬,共軍放行,她去跟他們要路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