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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樹好倔強,不但沒死,還在歲末爆出了嫩角,看來它是等不及來年與那紅梅角逐春光了。再一看,院角處那株梅樹也綻開了少許花蕾,點點紅色稀疏地在枝椏間錯落著,十分好看。感嘆之餘,又見樹下也突出一片生命的陣容——那是一小塊蒙茸的綠草。他不由得蹲下來,驚訝地看著那麼纖弱的細草。冬天裡,它們顯得格外綠,那是最本色的生命的綠。他想,這頑強的生命是打哪兒來的呢?它們的下面不過是黑的土,它們的頭頂不過是藍的天,它們的周遭不過是來去無定的寒風,它們的時空裡不過是無跡可求的匆匆歲月罷了。而且它們不是剛剛死過一回的麼?那麼,它們在這樣的季節裡怎麼又頑強地復活了呢?在這死去活來的掙扎裡,也許包藏了耐人尋味的平常道理?是的,它們不願死,它們更願意活著。那麼人呢?人同草木啊。就人生而言,死是容易的,完成它也許只在一瞬間,而活著則很難,它的前頭是茫茫大漠,是看得見卻又遙不可及的落日長煙,要成就它,不僅僅需要勇氣,還非得有年深月久的熬煉不可。且不說活著還有一難,那就是紅旗說的,須面對平淡乃至平庸。然而,再難也要活,連草木也選擇活著,更別說人。還是活著好。食人間煙火,戀灶上油鹽,嘆雞蟲得失,結草芥恩怨。是平淡無奇,又是絢爛至極。——活著,多麼的有滋有味啊。
阮大可無聲地慨嘆著。他站起身,四下裡看,仍覺意猶未盡。
不覺之間,落雪了。這是瑞雪,很細,輕煙似的。只可惜仍不是那種轟轟烈烈鋪天蓋地的雪。不過這雪它很暖,彷彿童年時母親的懷抱。看去,院角處的紅梅在這雪中開得更紅了,老柿的嫩芽在這雪中也綻得更綠了。它們就那麼鬥著。“尖尖嫩角鬥紅梅”?是啊,李雪庸說的沒錯,它真的在跟紅梅鬥呢。樹下的綠草可是給這雪漸漸埋住了。埋住了也是個綠;一旦日出雪融,它會是一簇更耀眼的綠。
他兩眼怔怔的,似乎在專注地看,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他心平氣和。在這心平氣和裡,又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這好日子就快過到頭了。——想想看吧,王天佑妄圖把他那套玩意兒傳給莫小白,他是想得美,那是幾乎六十年的累積啊,任憑小白臉精明蓋世,三年五載的就能成王天佑第二?而李雪庸的舊體詩和大字,註定的要在小城滅絕;那詩中有散淡的範石湖,那字裡有疏放的枯筆,都無人可繼。自己這一份,說是傳給了莫小白,可傳得了醫術傳不了醫品。沒有了品,怎能成就大醫呢。
他的心裡又是一陣空曠。
他不想去王老兄那裡了。他又想起那筆錢。他想怎麼樣給那筆錢了斷一下,教自己這顆心輕鬆輕鬆。
就這樣吧:給紅兵十萬,給紅旗十萬,給沈秋草和小東西十萬。這才叫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剩下的,自己留著度晚年。五十萬,夠不夠呢?夠了,足夠了。可是,和誰去度這晚年呢?這是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想回避也迴避不了的。沈秋草是絕對不可以的了,走到今天這一步,再想回過來對她動念頭,那還算個人嗎?即使沈秋草不介意,自己的良心也不會放過自己。有機會和沈秋草敞開了談談,勸勸她,為什麼對李雪庸的那份痴情視而不見呢?教沈秋草去讀李雪庸的詩吧,那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至於自己,是否再去找潘鳳梅談談?這娘們兒人雖風流些,可想想自己,也比她好不到哪裡,正所謂魚找魚,蝦找蝦,老烏龜找只大王八。沈秋草那是一盤素,潘鳳梅這純粹就是一鍋葷。還是葷點好。
想到這裡,阮大可笑了,心裡踴踴的,還真就想潘鳳梅了。可是,剛想到熱鬧時心又一下子涼了,他記起潘鳳梅曾說過她才四十幾,那麼,她能跟一個五十多歲的病老頭子過晚年嗎?阮大可自嘲地笑笑。他知道潘鳳梅是多麼喜歡過去的他,也知道過去的自己有怎樣的本事教潘鳳梅喜歡。可眼下,自己經過這場病,生理機能已今非昔比,還有什麼本錢教那個女人喜歡呢?要知道,那是個喜歡雄獅般強健男人的娘們兒呵。阮大可搖搖頭,一時間心裡生出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傷感。失落之餘,他又想,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吧。
找個機會,他真就去問了潘鳳梅。他直通通地問那女人,是否還願意陪一個糟老頭子過晚年,果然,潘鳳梅爽快地告訴他,自己已另有新人,是個建築公司的包工頭,人高馬大,錢也海了去了。阮大可當時聽潘鳳梅一說,還深怪自己自作多情,轉而一想,又釋然了:這才是潘鳳梅啊,事情本來就該這個樣子嘛。
於是,和誰度晚年的問題就暫時擱下了。
他也出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