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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意兒恭身而立,惜春看著他,淡淡然吩咐道:“你給我帶話給馮紫英,說我要見他,若他願意來,你就來回我。他不來的話,你也不必多說什麼?”
來意兒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猶疑道:“這恐怕不方便。”惜春瞥他一眼,冷笑道:“以你和他的關係,去稟什麼事怕也是方便的,只是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他和我退了親,比不得先前,你怕去碰了一鼻子灰,可是?”
來意兒知她內心仍被退親的事折磨,心裡發愧,聽惜春的話音,好象早對他效忠馮紫英的事有所知。來意兒素來有些含糊惜春的精細冷靜,此時好幾樁事夾雜在一起,更是心虛,所以任她發作自己一點不敢吭聲。
“我不管你以前做過些什麼,將來想做什麼?那是你的野心,我管不著。但你要曉得,你一日是我家奴,一日你就得恪守本份,敷衍塞主的事,你最好不要做!”惜春仰起頭,原本黯然得黑不見底的眸子晶然有光,針一樣刺準來意兒。
“是。奴才知罪。”來意兒沒由來驚出一身冷汗,惶惶然跪下了。惜春也不理他,自己轉身去了。來意跪在那裡,看著惜春的背影,他突然有點感悟:惜春這樣的女人,如果不是被身世所困,以她的才色精明,還指不定怎樣厲害呢?他面對賈珍只能說是外相恭順,面對惜春卻一直存著敬畏的意思。
外院的小廝見他跪在這裡直到惜春走不敢動都詫異地要死,誰也不敢出聲驚動。來意兒待心神穩定下來,站起來,整理了儀容,又人模人樣地走出去當他的大管家。
'114'惜春記(五九)(2)
這樣,馮紫英在得到來意兒傳話,來見惜春的時候,惜春的親事已經議得雷打不動,惜春將見面的地點定在玄真觀,自己對王夫人說要回觀裡取一些東西,王夫人明知有假,也不好拒絕,為著寶玉的事,她得依仗惜春,為著黛玉的事,她又愧對她,因此只好含含糊糊地說:“四丫頭你是有親事的人,外面許多眼睛,舉動要自己在意。”惜春知道她在意什麼,遂笑道:“嬸孃放心,惜春也不是隨便的人。”這樣一說,王夫人就不好再深說什麼,一面送她走,一面叫家人仔細看住了,不要有什麼亂子出來。
再次踏入玄真觀,薰陽依舊,兩人卻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依舊那道走廊,依然那線陽光,連打在牆角地上的角度都不曾移變,但是人事,竟然差了這麼多。
她從月洞門裡看見馮紫英來了,忽然這條典字欄杆的走廊像是兩面鏡子對照著,重門疊戶沒有盡頭。古人說,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此際想到,如刀劈醒。原來真正的傷心和真正的喜悅一樣,都是沒有聲音的。再大的哀痛,話到嘴邊竟成了一句:“你過得怎樣?
記憶中,惜春的前半生除了為可卿守靈之外再無這樣大哭過,此後的一生也沒有再因為一句話而淚不可遏。
生離竟然痛過死別,再也顧不得身份,矜持,種種種種,拋諸腦後。她抱住他,手攫住他的肩膀,淚打溼了他的胸口。
“你怎麼瘦成這樣!”她哭著:“我知道你會來,可是為什麼要這樣來?我不愛這樣的你。”
“你不恨我。”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也哽咽,看住慘傷的她。刻骨焚心的感情到此際,才顯出來,原來感情在不知不覺中植入骨髓,深不可拔。只是他們還是無情,甘願遵從世俗的規則。
“我無法選擇我的父母,我就無法恨你。”惜春漸漸收了淚,心無怨艾地看他。馮紫英的眉稜骨一動,隱藏的平靜被她的真心話打破。惜春的平靜讓他慚愧。他以世俗的標準來苛責她,而她卻以非世俗所能理解的心胸去寬恕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你來,此際叫你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卻只是想見你。”惜春看住他,幽幽地嘆息著,聲線蒼涼如在彼岸。
“我何嘗不想見你,只是不知道怎樣來見你。原諒我懦弱。”馮紫英慘然地笑。說出心底的話,他似乎輕鬆一點,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點潮紅。抬頭看漸漸被雲霧遮蔓的天空,抓緊惜春的手,朝靜室走去。
靜室裡空蕩蕩,唯有一張禪床,上面放著兩個菜,一壺酒。馮紫英詫異地望著惜春,惜春勉強笑道:“我一向不愛喝酒,今日卻是備了酒菜,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在一起。”她走到床邊拿起壺倒了酒,回身遞給馮紫英,道:“你來了我這裡多次,竟沒有請你吃一頓飯。”
馮紫英不接酒杯,眉壓得低低的,半天才木著臉說:“你決意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