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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選家有八口人罹難,但不是崇山村死人最多的人家。在崇山村有的人家,幾天之內死亡十多口,有的一家人全部死絕了。
王選生於和平年代,對那些戰爭沒有概念,而現在戰爭就在眼前。
訴說,訴說,訴說。所有的一切都活在記憶裡,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淡化和消失。而所有的訴說都要經過王選的翻譯傳遞給日本律師。
楊大方是舉著父親的遺像訴說的:“中國有句古話叫 ‘弒父之仇,不共戴天’。那時父親在衢州開一家鐘錶店,正值壯年,事業興盛全家和睦美滿。但是日軍在衢州撒下了鼠疫菌毀滅了一切。父親的鐘錶店正在被封鎖的疫區300米之內。父親首先病了,高燒不退,淋巴腫大,痛苦之狀無法言表,一個星期後死了。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不相信父親會死,整天跟著母親哭呀哭。直到今天為止,我也忘不了父親臨死前那雙緊緊盯著我母親的眼睛。父親不想死,他要活。
七十六歲的金祖池說:“我們家正好在義烏的疫區內。我祖母染上了鼠疫,高燒口渴,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在床上折騰,抓頭髮,撕衣服,死的時候身上的衣服沒有一塊是完整的了。”
六十九歲的薛培澤是為姐姐的三個孩子來申訴的。當年日軍從江山撤退時在市內大街小巷散佈細菌,他們化妝成老百姓,把注入了霍亂菌的水果、米果(年糕)放在樹下、農家門口,姐姐四個孩子中的三個吃了這些東西,“那天晚上,在燈下,我看到三個孩子蜷曲著的屍體,他們躺上連草蓆都沒有鋪的床上,全身黑紫,四周都是排洩物,蒼蠅蚊子飛舞著……。姐夫含淚用床板做了一個小棺材,放進了三個孩子的屍體。”
爛腳是因為受到炭疽的感染,這是日軍撒播的細菌的一種。炭疽是一種永遠不會死的細菌,就是人的骨頭變成了灰,炭疽菌還會活著,一個地方一旦受到炭疽的汙染,就永遠地被汙染了。
柳宅村柳木水老人八十歲了,全村爛腳病的老人相繼去世,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當森正孝去拜訪他的時候,他住在又臭又暗的房子裡,沒有人敢進他的屋子。兩個月後鳳凰衛視記者再去拜訪他的時候,那隻爛腳已經截肢了,再不截掉,就會危及生命。
王選看到一位爛腳的老人用一張撲克牌貼在傷口上,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保護傷口的東西了,當撲克牌揭開,傷口立即迸裂,血夾著膿湧出來。王選的眼淚洶湧而出。難道沒有人給他一點紗布,一點藥水,怎麼也不至於用一張骯髒的撲克牌療傷吧?
沒有。“中國的行政系統沒有行動,也沒有來自加害者日本方面的救濟。戰爭中死去的人反而成了幸運者,活著的人終身拖著不能癒合的傷口,忍受著永久的精神折磨。他們被忽略了,就是從人道的角度,也不應該讓他們這樣生活下去。”兩次去看望老人的細菌戰原告團秘書何必會說。
面對這些悲慘的故事,王選常常想起她在日本的生活:“整個日本是那麼的乾淨、安靜,戰爭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像是你要在這樣的氛圍中提戰爭,就是你有病。所以我在日本生活,從來沒有人向我提起過中日之間的戰爭,更不要說是細菌戰。”
想到這裡,王選就會覺得有一股冷氣往頭上冒,人類真的那麼健忘?作為一箇中國人,憤怒得像要爆炸,屈辱得難以自持,痛苦得淚流滿面,這就是王選的感受。而作為中日之間橋樑的王選還要時時面對兩個國家之間的差異:一個富有,一個貧困;一個是加害者,一個是受害者;一個高傲,一個卑微;一個是社會中的精英人群,一個是芸芸草民。
在整個細菌戰的訴訟中,王選時時沉浮於自尊與恥辱之間。中日兩國隔絕太久,當共同面對那場曾經的戰爭的時候,感受必然是會不同的。
這是中國人的訴訟(1)
幾乎在所有對日訴訟的案件中,中國的原告都是被動的。在半個世紀前,他們是受害者,是被奴役者,是被凌辱者。現在,他們是沒有文化的,年齡大身體弱的,是又窮又困苦的底層老百姓。他們還是弱勢群體。對於外面的世界,他們毫不知曉,對於日本法律的瞭解是零。經濟上他們得靠日本人贊助,除了依靠日本律師,他們沒有人可以依靠。因此,他們根本不具備和日本政府抗衡的力量。他們只有被動地聽從來幫他們打官司的日本律師的話,而不能順暢地表達自己的主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律師作為訴訟的代理人,是在合法可能的範圍內聽從當事人的意見,但並不從屬於當事人。當事人和律師的看法有分歧,或者雙方所要達到的訴訟目的有分歧,是常有的事,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