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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火葬》裡的王排長和石隊長,前者重傷後舉槍自盡,後者用盡了子彈,放火自焚。
像《四世同堂》裡的錢太太,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賢妻良母,丈夫被捕,兒子一個陣亡一個被害,她不哭,不說話,一頭碰死在兒子的棺材上。
像《老張的哲學》,這是老舍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寫它的時候,作者不過二十六歲,它的女主人翁,叫李靜,是一位可愛的文靜姑娘,最後也是自殺而死。
在寫李靜自殺之前,小說中有這麼一段伏筆:
“人們當危患臨頭的時候,往往反想到極不要緊或玄妙的地方去,要跳河自盡的對著水不但哭,笑,而且有時候問:宇宙是什麼?生命是什麼?……那自問自答的結果,更堅定了他要死的心。”
這裡說的是自盡,而且偏偏是跳河。
冰心先生的話極對,極準確。她深知老舍先生。他們是老朋友,知根知底的。
一個作家的作品中主人公的命運和他本人的命運,當然,用不著去劃等號;但是,這些描寫畢竟是他本人思緒的事物,所以,作家本人的身世往往會在他筆下的人物身上找出某些痕跡來,這倒是不容忽視的參照奇+shu網收集整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作品便是作家本人的腳印,表面上並不連續,顯得雜亂無章,東一個西一個,但總體上看,可以覓出一個大概的走向。
從這個角度上看,作品是作家命運的相當可靠的“預報器”。
不連貫的軌跡也好,命運預報器也好,作品中的對應點對作家的研究者來說,都太有用了。
畢竟,作品是作家身外的第六感,它們來自他,由他而生,和他有著看不見摸不著而確實存在的內在的聯絡線。
這就是要注意作品的提示性的原因。
氣節、身諫、投水、殉難
——哲學
如果仔細找的話,在老舍先生的自述中,主要是散文、書信中,還可以找到不少獨白性的自我描述。
這些獨白,是地地道道的他的思想的反映,是他的生死觀,是他的人生哲學。
這些獨白極為重要,實際上,是理解老舍結局的鑰匙。
一九四一年,抗戰中,文人們建議設詩人節,還真成功了,為此老舍先生寫了一篇題為“詩人”的小文,發表在當年五月卅一日的《新蜀報》上。這裡面有這麼一段話,是談詩人特質的:
“他的眼要看真理,要看山川之美;他的心要世界進步,要人人幸福。他的居心與聖哲相同,恐怕就不屑於,或來不及,再管衣衫的破爛,或見人必須作揖問好了。所以他被稱為狂士、為瘋子。這狂士對那些小小的舉動可以無關宏旨而忽略,叫大事就一點也不放鬆,在別人正興高采烈,歌舞昇平的時節,他會極不得人心的來警告大家。大家笑得正歡,他會痛哭流涕。及至社會上真有了禍患,他會以身諫,他投水,他殉難!”
這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在說他自己了——及至社會上真有了禍患,他會以身諫,他投水,他殉難!
實在是太準確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見過不少好心的朋友,他們對我說:老先生性子太暴,其實,忍一忍,躲一躲,過了那可怕的幾天,也就闖過來了。
聽到這兒,我總是直截了當地反駁道:您不瞭解他,不會的,他必死無疑。活過了八月二十四,活不過九月二十四,活過了九月二十四,活不過第二年的九月二十四!
他的氣質,他的性格,他的信念,決定了他的命。
一九四四年,抗戰最艱苦的時候,日軍欲從貴州獨山方向包圍偷襲重慶,重慶方面譁然,紛紛準備再向西撤,向西康方向逃,友人蕭伯青問老舍:“您怎麼辦?”他脫口而出:“北面就是濤濤的嘉陵江,那裡便是我的歸宿!”
此話傳出後,朋友們紛紛寫信來詢問虛實,老舍先生在給王冶秋先生的信中是這麼回答的:
“跳江之計是句實談,也是句實話。假若不幸敵人真攻進來,我們有什麼地方、方法可跑呢?蓬子說可同他的家眷暫避到廣安去。廣安有什麼安全?絲毫也看不出!不用再跑了,坐等為妙;嘉陵江又近又沒蓋兒!”
嘉陵江又近又沒蓋兒!
這是中國有氣節的文人的一個含淚的慘笑,俏皮,悲壯,悲憤,十足的老舍味兒。
千萬不要以為老舍先生是一個輕視性命的人,似乎動不動就要捨去了自己的生命。不是這樣。大敵當前,他是準備拼命的。他的這種誓言,可以找到幾十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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