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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到自己筆挺的褲線和照得人影子出的皮鞋尖,心裡突然就升起了一個念頭:要是拿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去照張相片,讓他那幫高中同學看見了,會不會牙齒都笑脫下來?
龍耀文比阿哥小四歲,去年年底滿的十八,正在縣城裡讀高中,再過半個月就要畢業。
龍家的家風,幾百年歷來先武后文,耀文也便自小與阿哥過著全然不同的日子。記得小時候,阿哥是練夠了拳,耍夠了棒,野出十幾身透汗才有空瞄兩眼書。他則是讀夠了書,寫夠了字,頭昏腦漲了才能操兩下拳棒松筋骨。
比起書本子,細伢崽自然是更喜歡刀槍棍棒滿地野,但這是阿公的安排,沒得商量打:耀武是老大,要支撐龍家第十六代門戶,自然要學老祖宗一樣靠刀槍拳腳跟人講話;他只是老二,能多讀些書,以後幫得阿哥解決些官道上的麻煩就足夠了。
。 想看書來
麻溪鋪(3)
所以耀文小時候很羨慕阿哥,一直羨慕到十二三歲,發現自己認得的字阿哥認不得,自己算得的數阿哥也算不清,才懷疑這羨慕有沒有必要;再往後自己進了縣城讀了中學,講得英文也曉得了分子原子地球是圓的,回來發現阿哥把這些直當得天書聽,才明白阿哥其實不值得羨慕,甚或有時便有些同情起阿哥來。
但眼下他只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只覺得窩窩的一肚皮都是無奈,偏偏還發不得,還要低眉順眼裝出一副死人相,所以當阿哥趁著背對了阿公的機會,收了一臉的正經,衝他擠眉毛弄眼睛笑話他的狼狽的時候,他就狠狠回瞪了阿哥一眼。
太爺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龍家後人戴耳環成人,如此重大的事,當然要作古正經照老規矩來,管你吃了好多洋墨水,梳了怎樣油光水亮的分頭,穿瞭如何稀奇古怪大開衩子的西裝,規矩都不能亂,不然如何對得祖宗起?
等四件家傳的寶貝一樣樣重新掛上了牆,耀文也戴起耳環站定了,太爺才拉長著臉開了口:“我龍家二少爺,難請得很嘍!滿十八,過個端午節,那硬是八抬大轎抬人影子不回!到底是縣城裡讀了高中,學問高,下不得地啊!”
耀文就低起頭,一聲不敢做。
耀武就趕緊護著老弟:“哎呀,這不都回來了嗎?”
“不是我左一封信右一封信,請了一百幾十請,迎得他的大駕回?”太爺眼睛一虎,“還還還寫封信回:‘男人戴耳環不像樣子,是落後習俗’——老祖宗戴幾百年,輪到你就不像樣了?九弓十七寨人人落後,只有你龍耀文先進?得了你!”
“好嘍好嘍。”耀武就一臉不耐煩,“回都回了,戴也戴了,還緊講緊講,囉唆死了。”
“我還沒囉唆你呢!”
太爺眼珠就掉到了大孫子臉上:“你看看你,二十幾的人了,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滿街上那麼多妹伢,幾年了,就沒一個看得中的。未必硬要天上跌個嫦娥下來,你才看得上?”
“怎麼又講到我頭上來了?”
“講不得你啊?”
太爺就瞪起眼珠訓,但對大孫子他態度終歸還是不同些,停了一下,先緩了口氣,“——我龍家幾代單傳,人丁一直不旺,到你阿爹手上,才有了你兩兄弟,你阿爹又死得早……”
“不看到我討婆娘生崽,把龍家香火傳下去,您老閉不得眼睛!”耀武接起他的話就往下背——這幾句話他顯然聽得耳朵都起了繭。
“曉得還老呆起屋裡?外面那麼多來拜梯瑪的妹伢,不曉得去看啊?”
耀武說明天賽龍船,他還要練鼓。
“練練練練麼子練?前年賽龍船,你得頭名,去年賽龍船,你還拿頭名,那麼多妹伢排起隊給你送荷包,你偏一個都不接,練得再好,有什麼用?正經給我尋個孫媳婦回來,我拜託你了,行不?”
教訓完了耀武,太爺轉頭又衝耀文:“還有你,也一樣,滿了十八,成家立業就是大事,趁著端午節,好好出去挑一挑,莫學你阿哥,一天到晚眼珠長起腦殼頂上,看誰都看不上!”
耀武扯起耀文就走。
太爺就喊:“哪裡去?”
耀武邊走邊吆喝:“你不是要我們出去給你找孫媳婦嗎?我們現在就上街,不管碰上什麼歪嘴巴劣眼睛的妹伢,反正拖兩個回來給你當孫媳婦,可以了吧?”
這兩個化生子!太爺還真拿了沒得法。
講起討婆娘,耀武比什麼都煩。
他戴起耳環已經四年,二十二的年紀在外頭也許算不得什麼,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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