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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紀忠去世後,許倬雲依然不負老朋友囑託。
這位為學術而奔波的長者手腳並不健全,行走時需靠柺杖。我頗感興趣:“身體對您的研究有什麼影響?”他答:“當然有關係了。譬如我打鍵盤不能像一般人一樣什麼詞都打,我的字寫得很糟糕,也寫得很慢。我不能隨便想到圖書館就去,要累積一定的問題,被人推到圖書館去。但也有好處,雜務很少,只坐在房間裡做事情。”
許倬雲的興趣廣泛,讀書博雜,他稱為“亂撒網”:“我這種撒網去讀書的辦法實在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不過我到現在寫出來的文章還是亂七八糟、無法歸類。但是,如果今天要我重新走一次這樣的路程,我盼望還有機會能再擴大到其他的學科之中。”我問:“在您的研究裡,哪個學科是學術支撐的重點?”他說:“史學。我是跑野馬跑慣了。我是李歐梵講的‘狐狸型’的學者,他比我還狐狸。張光直是刺蝟。”又對我說:“你們作的新聞是短歷史,我們學的歷史是長新聞。”
聽許倬雲談學問,是一種享受,他會把問題講得深入淺出。聽他品評人物也有快意,閒談中,我幾乎問遍了視野所及的學人。對同年的余英時,他說:“我們是好朋友。他是了不起的學者,會抓題目,文章做得細緻,寫得滴水不漏。比如他寫《朱熹的歷史世界》,寫思想史的人從來不寫的,他考證朱子的交遊來往,寫得那麼細密嚴謹,這我趕不上他。”又說比他們都年長的黃仁宇經歷很特別:“他是國軍的一個軍官,是余英時的學生。”
許倬雲的太太是他在臺灣大學歷史系的學生。“我們不像一般談戀愛,是心靈上的來往。”他笑道,“生活上她照顧我,沒有她我不能過日子。”他們的兒子現在英國。夫婦倆喜歡崑曲,在南京,常常攜手到朝天宮看崑曲。
1930年,許倬雲生於廈門鼓浪嶼,出生時手腳是彎的,成長後肌肉不發達,需藉助雙柺行走。孿生弟弟許翼雲則身體健全。許倬雲在抗戰中無法上學,靠自學和家人教導,1945年進無錫輔仁中學讀高中前,根本沒有英語、數學的基礎。讀到高三上學期時,許倬雲離開故鄉無錫。後隨家人到臺灣。
李懷宇 你在高中以前都沒有接受正式的教育?
許倬雲 沒有,因為抗戰逃來逃去。
李懷宇 我非常感興趣在進學校之前你讀書的情況。
許倬雲 我家裡是一個高教育的家庭。任何人都可以幫我忙,兄姐假期回家就會點撥我。我父親的學問很好,他興致來時可以解釋古文的筆法,寫文章的起承轉合。無線電的戰報,他會解釋給我聽,歐洲戰爭也講給我聽。
李懷宇 你父親參加過辛亥革命?
許倬雲 我父親在武昌起義時是一個小炮艇的副艇長,艇長是一個清朝軍官,他們就籌集了一筆錢,送給艇長作路費,請他回家。我父親帶頭,好幾只炮艇成為中華民國海軍第一支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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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倬雲:只有“全人類”和“個人”是真實的(2)
李懷宇 你的兄弟姐妹總共有八個?
許倬雲 是的。我孿生兄弟學化工。我們在沙市,他就上小學,流亡學校是放在廟裡。我出生兩三年,我父親就調到湖北沙市。沙市受日本人的攻擊,我們就後退一點,日本退了,我們就進一點。
李懷宇 抗戰改變了中國百年的歷史。
許倬雲 對。我認為抗戰是中國重要的轉變。一方面是中國苦得要死,很多的改變到了無可避免的局面。要不是抗戰,國民黨不一定會輸。假如沒有抗戰,全國民心不會那麼凝聚。即使是1950年以後,中國共產黨的建國工作,假如沒有那麼強烈的凝聚的民族主義,也不容易做到。
李懷宇 有學者認為,從北伐勝利到1937年抗戰,中國有良好發展的勢頭。
許倬雲 好是很好,那十年是“黃金十年”。但是有它的侷限性,也有它的長久意義。國民黨在各省都建立大學教育,而且現代的大學在主要的城市建立起來。一些民間工業都在資源委員會和經濟部的策劃之下普遍地建立,研究單位成立,也做了一些事情。那時候的缺陷就是比較偏枯,而且整體剛開始,規模、人數都很小,大學規模比現在小很多。偏枯的情形跟今天的偏枯有類似。沿海跟內陸距離很大,農村跟城市距離很大。再一個,那時候許多軍閥並沒有結束他們的權力。蔣介石要到抗戰以後,才真正可以說軍閥無可作為了;之前蔣介石號令所及,大概只有長江流域沿海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