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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徐徐向右岸蕩去。姑娘心裡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觀察著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啞燈的光線細心地遮蓋起來。黑暗中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坐在船頭上的身影,儼如一個幽靈。他的風帽一直耷拉著,臉上彷彿戴了面具似的:每划一槳,雙臂半張,甩動著黑袍的寬大袖子,就像是蝙蝠的兩隻翅膀。再說,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還沒有喘息過一聲。船上只有來來回回划槳的聲響,混和著船行進時激起千重浪的沙沙聲。
“拿我的靈魂起誓!”格蘭古瓦突然喊叫起來。“我們就像貓頭鷹①一樣輕鬆愉快!可是我們卻默不作聲,活像畢達哥拉斯的信徒那樣緘默,或者像魚類那般沉寂!帕斯克—上帝啊!朋友們,我倒真想有誰跟我說說話兒。……人說話的聲音,在人的耳朵聽起來,就是聽一種音樂。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而是亞歷山大城的狄迪姆說的,真可謂是名言呀!……誠然,亞歷山大的狄迪姆不是一個平庸的哲學家。……說句話兒吧,漂亮的小姑娘!您跟我說句話兒,我求求您。……對啦,您過去常常喜歡噘著小嘴,又可笑又奇特;您現在還常這樣嗎?我的心肝寶貝,大理院對所有庇護所都擁有任何的司法權,您躲在聖母院的小屋裡太冒險了,您知道嗎?唉!這無異於小蜂鳥在鱷魚嘴裡築窩呀!……老師,月亮又出來了。……但願我們不會被人看見!……我們救小姐是做了一件值得稱讚的好事,可是,我們要是被逮住,人家就會以國王的名義把我們吊死。唉!人類的行為都可以作兩面觀:人們譴責我的地方,恰恰正是讚美你之處。誰讚美凱撒誰就責備卡蒂利納②。對不對,老師?您對這哲理的看法如何?我掌握哲學,就是出自本能,宛若蜜蜂會幾何學。……算了!誰也不理睬我。瞧你們兩個心情多麼糟糕!只好我獨自一個人說了。這在悲劇中叫做‘獨白’。……帕斯克—上帝!我告訴你倆,我剛才見到了路易十一,這句口頭禪是從他那裡學來的。……真是帕斯克—上帝!他們在老城還是一直咆哮不已。這個國王卑鄙,狠毒,老朽。全身上下嚴嚴實實裹著裘皮。卻一直拖欠我寫的祝婚詩的酬金,今晚差點沒下令把我絞死,要是絞死了,我也就討不了債啦。他對賢良之士是個吝嗇鬼,一毛不拔,真該好好讀一讀科隆的薩爾維安《斥吝嗇》那四卷書。千真萬確!就其對待文人而言,他是個心胸狹窄的國王,暴行累累,極其野蠻。他好比一塊海綿,吸盡老百姓的錢財。他的聚斂有如脾臟,身體其他各部分越消瘦,它就越膨脹。因此,時世艱難,怨聲載道,也就變成了對君主的抱怨。在這個所謂溫和篤誠的君王統治下,絞刑架上吊滿了絞死的人,斬刑砧上濺滿了腐臭的血,監牢裡關滿了囚犯,就像撐得太滿的肚皮都快炸裂了。就是這個國君,一手奪錢,一手奪命。他是加貝爾夫人和吉貝大人的起訴人。大人物被剝奪了榮華富貴,小人物不斷倍受壓榨欺凌。這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君主,我不喜歡這樣的君主。您呢,尊師?”
黑衣人聽任愛嚼舌頭的詩人東拉西扯,嘮叨個沒完。風緊浪急,他依然奮力與湍流拼搏。在急流的衝擊下,小船掉轉了方向:船頭朝向老城,船尾朝向我們今天稱為聖路易島的聖母院島。
①卡蒂利納(公元前109—公元前62),多次起來反對西塞羅。愷撒開始曾參與其謀反。
②典故出自希臘神話:阿蓋隆的兒子被壓在大岩石下面,後被大力神救了出來,化身為貓頭鷹。
“對啦,老師!”格蘭古瓦驀然又說。“剛才我們從那些狂怒的流浪漢中間穿過,來到堂前廣場時,您那個聾子在列王柱廊的欄杆上把個小鬼的腦袋砸得稀巴爛,法師大人是否注意到那可憐的小傢伙呢?我視力不好,看不清他是誰。您知道會是哪個嗎?”
陌生人不答腔,可他猛然停止了划槳,兩隻胳膊像折斷似地低垂了下來,腦袋耷拉到胸前,愛斯梅拉達聽到他一陣陣的嘆息聲。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這種嘆息聲她曾經聽到過。
小船無人駕駛,一時隨波漂盪。不過黑衣人終於振作起來,又抓緊雙槳,重新溯流而上。小船繞過聖母院島的尖岬,朝草料港的碼頭駛去。
“啊!”格蘭古瓦說道。“看呀,那邊就是巴爾博府邸。……喂,老師,瞧那片黑壓壓的屋頂,屋角千奇百怪,那兒上空,雲堆低垂,雲朵稀稀拉拉,汙穢不堪,月亮在雲裡就像被壓碎的雞蛋,蛋黃溢流。……那可是一座漂亮的府宅。有座小禮拜堂,拱形小屋頂,精雕細刻,裝飾富麗。頂上有個鐘樓,玲瓏剔透。還有一個花園,叫人賞心悅目,裡面有一個池塘、一座鳥棚,一道回聲廊,一個木槌球場,一座迷宮,一處猛獸房,許多花草茂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