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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訓導林雲為本府作《謝東官賜宴箋》,以箋內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句誅。德安府學訓導吳憲為本府作《賀立太孫表》,以表內有“永紹億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門”句誅。蓋以“則”音嫌於‘賊”也,“生知”嫌於“僧智”也,“帝扉”嫌於“帝非”也,“法坤”嫌於“發髡”也,“有道”嫌於“有盜”也,“式君父”嫌於“弒君父”也,“藻飾太平”嫌於“早失太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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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雄朱元璋(20)
有幾個未作解釋的,我們依朱元璋的心理去揣測:“壽域”是否有嫌於“獸慾”?“取法”是否有嫌於“去發”?總之,不出此類意思。
《閒中古今錄》亦載:
杭州教授徐一夔撰賀表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等語。帝覽之大怒曰:“‘生’者,僧也,以我嘗為僧也,‘光’則薙【同“剃”】發也,‘則’字音近賊也。”遂斬之。
這些都毫無道理,就像當今世俗之輩以“4”意會“死”、以“8”意會“發”一樣,其實正好暴露了朱元璋無知少文的素質。不巧的是,這樣一個人恰好是皇帝,就活該當時的讀書人倒黴。讀書人墨水兒喝得多,就喜歡“拽辭兒”;平常“拽辭兒”是雅事,這個節骨眼兒上偏偏就拽出大禍來。而且什麼時候得罪,預先根本無法料知,因為那位特定的讀者,完全非理性,天曉得他腦子裡對一個語詞會生出何種聯想!
應該說,朱元璋在教育子孫時,並不諱言自己出身窮苦、早年生活窘迫這些事實,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流露出一種自豪。但以上文人所犯之忌,恰恰又全是由於朱元璋認為他們在影射他的過去。這似乎是很矛盾的現象。換言之,那些往事,他自己說得,別人說不得;由他自己道來是一種滋味,而經文化人道來就是另一種滋味。看來,最終還要歸結到他在文化上的自卑心理,這心理轉而導致他對知識分子懷有根深蒂固的猜忌,覺得這類人總是居心叵測,話裡有話,專門借語言佔便宜、使絆子。朱元璋實際上患了“語言恐懼症”。
人就是如此被生活不可抗拒地書寫。儘管他現在君臨天下、廣有四海、統馭萬民,但生活經歷還是把他某一方面的自我感受定格在從前,使他到死在這個方面都高大不起來,而永遠卑微。他的每一次文字獄,他每一次疑神疑鬼,都在訴說著這可憐而弱小的自我。
雖然專制乃極權與生俱來和普遍之稟賦,而透過朱元璋,我們卻進一步發現,如果這制度的意志由一個文化身份低微者來掌握,那麼,它反理性的特質甚至可以越過政治、思想、倫理這些顯性的一般社會內容,而直抵隱喻的世界;亦即,不光人們明確表達出來的思想將被限制,即便抽象的精神趣味,比如對語言的修辭、使用和選擇怎樣的字眼這類最低限度的個體精神自由,亦在干涉之列———它們必須適合獨裁者的知識水平和理解能力,一旦跨出這限度,後者就毫不猶豫地用暴力加以制止。
順此邏輯,朱元璋的猜忌物件“合理”地從表箋一類公文擴散到文學創作,從個別字詞的“不敬語”擴散到一篇詩文的主題與立意,從修辭的技巧層面擴散到作者的思想傾向和意識形態。
《國初事蹟》載:
僉事陳養浩作詩云:“城南有嫠【寡婦曰嫠】婦,夜夜哭征夫。”太祖知之,以其傷時。取到湖廣,投之於水。
曠夫怨婦,古詩歷來最尋常的傳統主題,不知被詩人吟詠了多少年,從不曾出事,這個陳養浩無非蹈故襲常,卻落得個溺死的下場。
有兩個和尚,一個叫守仁,一個叫德祥,喜歡作詩,也惹禍上身:
一初【守仁字】題翡翠【這裡是鳥名,不是寶石】雲:“見說炎州進翠衣,網羅一日遍東西。羽毛亦足為身累,那得秋林好處棲。”止庵【德祥字】有夏日西園詩:“新筑西園小草堂,熱時無處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木三年未得長。欲淨身心頻掃地,愛開窗戶不燒香。晚風只有溪南柳,又畏蟬聲鬧夕陽。”皆為太祖見之,謂守仁曰:“汝不欲仕我,謂我法網密耶?”謂德祥曰:“汝詩熱時無處乘涼,以我刑法太嚴耶?又謂六月由淺,三年未長,謂我立國規模淺而不能與禮樂耶?頻掃地,不燒香,是言我恐人議而肆殺,都不肯為善耶?”留罪之而不善終。{34}
其實稍解詩趣的人都看得出,守仁詩是要說一種禪意,德祥詩表達的卻是對自己心性修行未純的省思;經朱元璋一讀,則全部讀成政治。
草莽之雄朱元璋(21)
某寺廟壁間不知何人一時興起,題詩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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