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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哈尼認為是給爹爹“一記響亮的耳光”,讓爹爹應該無地自容。終於有一天,鹹魚翻身了。
那幾個晚上,他躺在床上,兩眼大睜著,直到天亮。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肋骨後面勃勃地跳動,設想一個一個地從腦海裡跳出來。這是哈尼一生中最振奮的幾個夜晚,他第一次如此肯定自己要做的事,肯定它的重要性,肯定它帶給自己的成就感。他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成就感,原來,它就是讓自己欽佩自己,讓自己讚許自己,就是帶著點甜蜜的自戀的感情。格林威治村的深夜是安靜的,凌晨時分常有夜風掃過街道,它在經過牆上的常春藤時,發出潮溼樹葉的悉索聲。街口的噴泉,在深夜裡發出索索的水聲,哈尼在咚咚的心跳聲裡,想到了在新疆時的凌晨,要是醒來,聽到的就是豬在豬圈裡的呼嚕聲,馬在吃完夜草以後的噴鼻聲,還有,就是長風從戈壁吹來,夾著風沙直撲窗門的撲打聲。哈尼想起了在那些聲音裡自己的絕望,其實,在身上還穿著兵團發的新軍裝,帶著大紅花,當在蘭州換上了去新疆的火車,眼看著越走越荒涼了,人少了,房子少了,最後連樹少了,就象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一樣,那時,他心裡就絕望了。他的心,一直就是絕望的,但還有什麼東西,還一直在絕望裡掙扎,象已經被開腸破肚,挖腮去鰭的黑魚,仍舊不停地,有力的,無意義地蹦跳著,象一條偶爾離開水的魚。哈尼帶著那樣的心情生活了幾十年,終於在這幾個失眠的靜夜裡,聽到自己絕望中的那條黑魚再一次躍起,帶著一種妖魔般的力量。
哈尼覺得,自己身上終於也爆發出了那種妖魔般的力量。即使整晚都不睡,白天還能渾身是勁,不停盤算著怎麼才能做得更完美一點,更合算一點。想到自己在剛到紐約的時候,就在這家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中間的披薩餅店裡找到了工作,而且正好又是送外賣的工作,猶如神助。
第六章 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18)
他特地找了個藉口,和晚上送外賣的那個波多利哥人換了時間,晚上由他去送披薩餅,這是完美的被撞的理由。
一切都準備好了。
哈尼從唐人街收工回家,按照計劃,這應該是最後一天在這裡工作了,所以,這天他偷
偷將客人給自己的小費留下,沒有全都交到帳臺上去。他離開餐館的時候,心裡一陣輕鬆,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很恨這個地方。
路過華盛頓廣場的時候,發現街邊的小酒館貼出了一張告示,說今夜有南方來的爵士樂隊駐唱經典爵士曲,那個classical撞進了他的眼睛。他已經走過去了,可突然想起,這家店他曾來找過工,那裡的小舞臺上放著架子鼓和黑色的舊鋼琴,當時他多看了一眼鋼琴,因為他小時候曾彈過琴,後來幾十年裡,再也沒碰過琴。但他還是記得,將琴蓋開啟時,鋼琴散發出的那種乾燥的木片與油漆的氣味。哈尼一轉身,走回到那家小酒館門前,他聽到象紅房子西餐館一樣的對開玻璃門裡,絲絲縷縷地傳來小號的聲音,嗚嗚咽咽的。他推門進去,頹廢的南方爵士鋪天蓋地而來,那個唱歌的,是個看上去滿腹心事的中年男人,他的聲音象洪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要了一小瓶德國啤酒,酒保端了一小碟鹹花生過來當小食。他在搖曳的燭光裡望見那酒保彷彿是個亞洲人,也是個中年男人。他把短短的頭髮向上膠了起來,象短促的火焰。他一定練過身體,肩膀和手臂的線條完美無缺。他向哈尼親熱地笑了笑。哈尼對一切精緻東西的刺激仍舊敏感,他仍舊喜歡看到好看的景象,他的眼光追隨著那個用了香水的精緻的酒保,看他象水草裡的大尾巴金魚那樣擺動著亞洲人長長的腰身,在燭光迷離的店堂招呼客人,在店堂的暗處養著大把的白色百合花,它們很妖嬈。酒保象是沙龍殷勤的主人,他身上那種亞洲人華美而頹廢的魅力,迷住了哈尼。對帶著點虛榮的美的渴望從他的心裡漸漸蠕動著甦醒過來,哈尼的眼睛追隨著那個酒保。哈尼突然想,自己想在這裡工作,大概心裡也希望自己能變成這樣的人吧,他想,在自己的本性裡,自己可以比這個人更妖的吧。
哈尼看到樂隊裡有個人在玩沙錘。他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見過這東西了,當年的黑燈舞會里,也有一個自己組織的小樂隊,樂隊裡面也有一個人專司沙錘。當時,帶著警察來衝舞會的,是居委會主任,是個小業主的太太,眉毛細得象一條蝦鬚,一臉的舊相,但滿嘴都是革命口號。警察衝進屋以後,她負責在走廊裡堵住大門,防止有人乘亂逃脫。結果,所有去跳舞的人都被堵在了屋子裡。她告訴他們兩條路走,一條是被強迫去